禪月的小眼睛注視着俞凡,良久嘆道:“果然道門奇才。”
“不敢。”俞凡對他警惕心絲毫不減,雖然這個老和尚迄今爲止還沒說多少話,但直覺告訴俞凡,他絕對不好對付。
禪月又道:“俞天師,我聽說,你到了弊寺以後,講了兩件大事,一是閻羅宴重現,二是空桑師太的葬禮,不知能不能給我詳細說一說呢?”
“好的。”俞凡不動聲色,先把與閻羅宴的幾番對戰給他講了一遍,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然後話鋒一轉,說起了空桑之事。就見他先看了妙希一眼,問道:“黃泉路上所見,你還沒講給覺明等人聽吧?”
妙希搖搖頭:“沒有,那種事,還是直接告訴禪月長老比較好--只是我四天來一直沒機會。”她還是忍不住諷刺了一句。
禪月精光四射的眼睛在她身上略一停留,毫不變色地道:“哦,妙希上人去過黃泉?”
“是我和俞天師兩人。”
“那誰來說給我聽?”
“還是我來好了,”俞凡接過了話,繼續道:“空桑師太圓寂時,還想叮囑我和妙希聯手對付閻羅宴,於是央求鬼差,給了她一炷香時間,將我們召到黃泉路上,同她見了一面。”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看了看禪月和禪澄,問道:“二位長老,你們還記得,三十多年前,五臺山靜海大師去世後,五臺山上的僧俗法師夜晚所見的事情吧?”
此言一出,兩個老和尚一起駭然,禪月驚道:“你是說,三音迎聖入無極?”
“對。”俞凡心裡一喜:“老禿驢,終於看到你一點真實的情緒了。”他抓住時機趁熱打鐵:“我和妙希在黃泉路上也見到,一名千總鬼差,以引魂靈做樂三聲,迎接空桑師太進入無極聖域。”
“而且,當時黃泉路變成了一片湖山相依的美景。幽冥世界,隨心而轉,業障深重的人進了地府,見到的全是一片恐怖景象,而對超凡脫俗的聖人來說,地府也是極樂世界---這一點,想必兩位佛門大師比我更瞭解。”
寥寥幾句,他便看到,禪月眉間浮現了深深的憂色,禪澄滿臉的玩世不恭也全消失了,兩個和尚對視一眼,禪月嘆道:“俞天師,黃泉路上這件事,你有沒有跟別人說過?”
俞凡揚揚眉毛:“這種大事隨便傳播,大師以爲我是傻瓜嗎?”
說到這裡,老朱實在聽不懂了,咽口唾沫問道:“凡哥,這‘三音迎聖入無極’很了不起嗎?”
俞凡撩了他一眼,笑道:“自然,那是陰司對法師的最高肯定。一名法師,只有德行和法力都達到極致,救無數人於苦難之中,死後纔會享受這種待遇。無論哪一派,出了這樣一位法師,都是全派的光榮。按道理,是要大張旗鼓慶賀一番的。”
這一點,妙希當然知道,只是四天來太忙,連悲傷憤怒都顧不上,哪裡還顧得上高興?
禪月聽了俞凡的話,神色更爲憂慮,一雙眼睛飛快地轉來轉去。
俞凡心裡狠笑了一聲,決定再給他增加一點壓力,便又對老朱道:“這些天,咱們忙着捉鬼除魔,今天稍微清閒一些,等我回去後給我師父寫一封信,再通知天京的同門,佛門出了空桑師太這樣了不起的人物,她的葬禮,他們都得來參加。”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結合俞凡上山時那番話,老朱這個外行也聽懂了:空桑德藝雙馨,陰司都敬重有加,如果佛門還把她以區區上人的靈根安葬,那就無異於自己打自己嘴巴。這就好比一個地方公務員殉了職,連中央政府都表態高度讚揚了,本單位卻還說他不怎麼樣,在同僚面前,那不是明擺着要被取笑嗎?
但老朱也想到了,如果以更高的靈根來安葬,這個禪月老和尚怕是會惹上別的麻煩,所以他才這麼左右爲難。
過了足有兩分鐘,禪月忽然長嘆一聲,神色古怪的道:“那,我想徵求一下俞天師的建議,空桑師太這場葬禮,應該怎麼辦纔好?”
妙希的小手指猛地跳了一下,暗中咬牙:“你個老賊禿,真是老奸巨猾,繞來繞去,自己始終不肯把關鍵的話說出來。”
她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瞧着俞凡,俞凡爽朗地道:“很簡單,就按宗師靈根來辦,這樣最實事求是,衆人誰敢不服?”
“如果真有那麼簡單就好了。”禪月面露苦笑,頓了頓說:“我門中的地位之爭,天師難道還不知道?”
俞凡道:“我自然知道。”
道門跟佛門有一點巨大的不同,道門跟陰司關係更密切,道童和方士兩種牌位,由道門前輩授予,但真人、天師和太上三種牌位,就都由陰司授予。
道士的法力只要到了相應的程度,自然會有鬼差來通知,通知過後,道士便要開始積累新的陰德,積累到規定的程度,就要去走陰領回自己的牌位,這叫做“掛牌”——程序其實也相當麻煩。
而佛法視一切衆生平等,原本就反對任何高低品級之分,所以,靈根是佛門法師爲了修煉方便,自己發明的,佛菩薩不管,全由法師們自己評定。
靈根意味着地位和利益,由有血有肉的人掌管,當然就公平不了。歷代以來,爲了爭一個高等的靈根,佛門鬧出的悲劇鬧劇還真不少。所以,靈根的分配,哪怕只是一個名號的分配,也是一大塊燙手山芋,對這,禪月是真不想接在手裡。
禪月的老臉又皺了起來:“天師既然知道,又何必如此逼迫我?”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也是爲了長老您好。”俞凡得了便宜還賣乖。
禪月嘆息一聲,眼睛忽地一翻,道:“對了,俞天師,剛纔閻羅宴一事,你只說了一半。我聽說,你對覺明說,閻羅宴在天京濫殺無辜,你想問一下佛門要怎麼辦,對不對?”
俞凡心想:“這老禿驢把話岔到這裡做什麼?”但礙於他的身份,當然不能魯莽地頂回去,便道:“對。”
“其實,對閻羅宴一事,我和禪澄師弟早已有所察覺,和外地幾位長老也商議過,我們一致認爲,此事絕對不能不管。但是,就在商議那天晚上,我入定時,忽然心頭一跳,腦中升起一則謁語,只有八個字‘一念成魔,解鈴繫鈴’。”
“哦,這是什麼意思?”
“嘿嘿,”禪月臉上又露出了初見時那種老奸巨猾的笑,他說:“這八個字我揣摩了很久,才略有頭緒,所謂‘一念成魔’,應該指的是那個白皮,她是活死人,之所以踏入魔道,全是爲了一個執念,而‘解鈴繫鈴’則是說,要消滅她,就要找到她的執念之所在。”
“那要怎麼找到她的執念之所在呢?”
“那就要靠天師你了。”
“我?”俞凡吃了一驚:“爲什麼是我?”
“很簡單,”禪月的眼睛灼灼放光:“我這些年來一直在研究‘天機演算’,推算出,這個白皮來到天京後,所遇到的第一個正派法師,就是她命中真正的大敵,而今天我才知道,這個法師恰恰就是俞天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