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柳家上下四口沒有閤眼,葉秋和風起雲也是。
葉秋說,一整晚外面有不下十個人,他的直覺,也就是第六感似乎是與生俱來,風氏從未有出過這樣的人。說他們是兄妹,雖然外貌上有些接近,可是性格卻又截然不同,看着自己的親人,風起雲恍惚間覺得,葉秋也許是對的,他已經不屬於那裡,自從他被帶走的那一天,葉秋就已經屬於江湖……
一缸水已經去掉了一半,柳如春的手臂放佛已經麻木。經歷了痠痛、無力之後便是機械,他熬了過來,但畢竟已經不再年輕,尤其是眼睛。因爲長時間的盯緊,他的眼睛已經開始充血,血絲布滿了他的眼瞳,就連頭髮也多了也許花白。
一夜之間白頭,這不是傳說,更不是神話,這一夜,柳氏夫妻二人都放佛蒼老了十歲,到後來查文斌才知道煉製這種香就好似道士煉丹一般。上品的丹藥,很多道士傾其一生才能勉強練就那麼一兩顆,因爲這需要注入太多的心血。
這是一場馬拉松般的工作,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出差錯,精確到秒的計算大量消耗着體力,柳如春已經隱約開始有些吃力。
看出了端倪的風起雲上前去輕聲問道:“前輩,你能吃得消嗎?”
柳如春輕輕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道:“還行。”
“要不換我來吧,”風起雲道:“看了一整晚,這澆水的訣竅也熟記於心,您可以讓我試一試。”
“不行。”柳如春眼睛眨都不眨地說道:“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這制香人本身就有要求,你身上怨氣太重,曾經沾過血,碰不得。恕我直言,這香雖然是給神鬼一類的使用,卻不能髒了其本性。這就好比,一炷香給佛用,給道用確實截然不同的結果,處我中華宗教意外的外道都是死後生天是棄人身而得天身,依靠的是業力福報,而修道成仙乃是自力成就,兩者天差地別。”
想不到這柳如春竟然還懂道,這可出乎了風起雲的意料,因爲這柳家附近便是千年古剎淨慧禪寺,按理柳家是伴寺而成,其制的柳香也多供奉佛祖。
“這便是我爲何選用這落梅雪水,心性不純則香火不靈,說到底,修道求佛不過是聊以慰藉,圖個心安理得罷了。”他一邊舀水一邊繼續說道:“其實你做錯了事再去懺悔,即使主說原諒了你,免去了你的罪,可罪終究還是發生了,一張白紙上有污點就永遠再也洗不掉,一個不純粹的人如何能得道,如何能昇天,你敬的香火那些個佛陀神仙又如何能夠接受呢?”
風起雲被他說的啞口無言,的確他是有過殺戮,作爲他這樣肩負着族羣使命的人而言,有太多的事是身不由己的,他自嘲道:“這世上哪裡還有那麼純粹的人。”
“有,”柳如春道:“你的那位朋友查文斌便是,自從他第一次到我這裡我便知道,一個人有沒有純粹的心纔是我願意答應他的理由,實不相瞞,鑄就完這香,我也命不久矣。”他笑道:“好比古代的鑄劍大師,最好的劍都是用自己的精血來淬火,等到劍成十分,精血耗盡,鑄劍師也就隨着融入了那把劍。”
“我的香亦是如此,這是一支可以直達三界的香,由不得半點戾氣浮躁,所以這麼些年來我一直保持着最純粹簡單的生活,即便如此也等了這麼多年纔等到今天。”
這又是一個讓人無法接受的答案,竟然需要用生命才能煉製出一枚小小的香,原本以爲不過是材料複雜了一些,工藝繁瑣了一些,若是知道這個答案,不知道查文斌還會不會有當初的登門拜訪啊!
所以,風起雲是瞭解查文斌的,他立刻上前去想制止,可是柳如春說道:“已經來不及了,開工沒有回頭箭,現在作罷一切都會前功盡棄,我也不過是能多活了幾天。”
慢慢的,他起身,放下手中的瓢,不知何時,那瓢已經從當初的無暇碧玉,成了佈滿紅色血絲的玉瓢。
“前輩這?”
柳如春輕輕拿起一旁的白色紗布纏在手掌上道:“現在可以休息一個時辰,”他把旁邊的一個沙漏放了起來道:“等到這沙漏裡的沙子全部走完,不能誤差超過一秒,便可以再繼續,我先休息一會兒了。”
原來,他竟然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割破了自己的手掌,那玉瓢竟然能夠吸收他的血,那些紅色大概就是留下的血路。再又通過那瓢裡慢慢滲出,混合到落梅雪水之中,果然是用生命在煉製。看到這一幕,風起雲只覺得柳家的確犧牲太大了,這個情你查文斌這輩子還怎麼還得清?
“娘,你怎麼樣了?”丫丫看着她母親終於停了下來,柳夫人與她一樣也是個閒人,聽聞柳夫人原本是江蘇泰州人士,與柳家算是貿易上的夥伴,主要提供一些基礎制香的原料,也收一些柳香販賣到別處,柳老爺子很是喜歡這個女子,於是大人們便主張做了這門親事。
這女人自從嫁入柳家後也是勤快得要緊,只因爲那一年得變故,柳老爺子便下令封香。至此柳夫人便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以前是柳老太爺親自下廚,後來丫丫大了便輪到她,可是家中從沒有人埋怨過這個女人半句,只因爲當年有人算準了會有這麼一天!
淨慧禪寺的最後一任主持是個得道高僧名叫印元,原本是洛陽白馬寺出家的,後來雲遊到此便做了主持,三十幾歲起便與柳老太爺談經講禪,兩人很是投緣。
那場變故前一天,印元法師特地找到了柳老太爺,兩人在柳家談了一整夜。印元法師告訴柳老太爺,禍事將不期而至,但氣數卻不會走到盡頭,這一切都是劫數,並算出若干年後會有人登門求香,要他特地把家中制香的秘本保存好。
誰料,第二天就在柳老太爺把那本《柳氏鑄香秘錄》剛剛拿在手裡準備轉移的時候,門外一羣紅衛兵一擁而入,那本書就此散落人間。
誰知,若干年以後,這本書重回柳家,只不過物是人非,柳老爺子等到了查文斌卻沒有等到那本書,不過他卻早在那一年就把這個印元法師留下的預言告訴了自己的兒子,並且希望讓他能夠一直等下去。
很多事,就是這樣的安排,命運往往就是捉弄人。兜兜轉轉,柳如春夫婦等到了這一天,他們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因爲這就是命。
柳夫人的雙手已經被割得滿是血痕,每一根柴火的添加都會從她手掌得傷口處劃過。雪白的松樹條上沾着斑駁的血痕,那火似乎也非常興奮,跳躍着,閃動着。
上面是丈夫的血,下面是妻子的血,這便是一陰一陽混合聯動,陰的火往上升卻又遇到了陽的水往下淋,這其妙的感覺才能使得丹爐內的那些材料不停得翻滾。因爲火本事屬陽,水屬陰,現在是陽火種帶着陰血,陰水中帶着陽血,這是不是一副完整的太極圖呢!所謂,陰中有陽,陽中有陰,就如同太極雙魚中的那兩點,沒有這個,何來的太極?沒有太極,又何來的道?沒有道又何來的直通三界!
神仙醉便是這般的練就,所以,柳氏遇到了查文斌,是命又是劫!他們用自己的生命爲查文斌演繹了什麼叫做道,他們又因爲清晰的講述了這個道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線香是中國人特有的,早在佛教傳入中國之前人們就已經開始用它來祭司神靈先祖,只不過後來的佛來了中華大地也習慣了這個口味,但是它的本意似乎更加的適合咱們的道教。
這一切,風起雲將來都會完完整整的告訴查文斌,一字不漏。一個人想要成就自己,註定是要犧牲一些東西的,這些東西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別人的。但和陰山法不同,真正的道是純粹的,是心甘情願的,是發自內心的。
一個時辰過後,夫妻倆準時醒來,沒有任何怨言,繼續重複着先前的動作。看着柳如春的嘴脣越來越蒼白,風起雲和葉秋心中的滋味已經無法形容,這是一種折磨,看着本應該受到尊敬的人就這樣慢慢地死去他們卻無能爲力。
是自私嘛?不是,查文斌不是自私的人,這是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