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那座大墳依舊可以看到,只不過頂上的松樹是被重新種下的,如今也有水桶粗細了,被炸開的豁口也重新用水泥和條石再次封口,那新立的墓碑上也沒有留下柳老爺子的署名,只有最簡單的四個字:不肖子孫。這或許說明了柳家人在最動盪的那個年月裡的無奈,數百年來這片地上來過日本人,也來過太平軍,國民黨在這裡打過槍,新四軍游擊隊也在這裡扛過日。
無數的風風雨雨從未讓這個難得一見的千年家族的祖宗山受過一點委屈,倒是在後來的那幾十年裡一如走下坡路的柳氏一樣在風雨中飄搖。沒有永遠旺盛的家族命運,就像是柳香到了柳老爺子走的這一代後也就徹底絕跡,那幾本厚重的配方早在昨夜就隨着老爺子的生前衣服一同化作了火海,而連同他陪葬品中唯一的一本書製品也僅僅是簡單的《道德經》。
查文斌後來說柳老爺子是個聰明人,所謂物極必反,這些年來柳家看似受到了英靈的庇護,可是如此這般下去便會造就陰盛陽衰的局面,終究有一天因爲太多的鬼魂被柳香所吸引而會連累到他們本家人的安危。用這樣一個不得已的法子親手斬斷了千年榮耀或許也是既是他的無奈也是歷史的可悲。
柳老爺子的墓地在山腳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緊挨着的是他的父母。到了柳家他那一代就這一獨子,也是個夫妻合葬墓,柳老太太在七十年代初期就已經過世,也活了八十幾歲的高齡。這墓樣式簡單,就是一個雙拱頂,按照男左女右的排列,老爺子生前連自己的墓碑都已經準備好。查文斌瞅了一眼,上面寥寥數語講的都是他對先祖的愧疚,想必到了這時候他也無法釋懷自己沒能保住這門手藝,所以選了個和祖宗山面對面的朝向。
這種朝向的墓葬是極爲罕見的,而且老太爺臨終前早有遺言,他無法和祖宗們一樣躺着,只能跪着以謝罪,所以查文斌這墓得豎着葬。
這可不是傳說中的“蜻蜓點水”葬法,那是另外一種特殊風水局,要保證穴長三丈四,只有四尺可以用;闊一丈三,只有三尺能用,再用雪花蓋頂,棺材頭碰到水才叫做蜻蜓點水。
豎着葬那就要往下挖土,大冬天的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前天查文斌就已經來山上瞧過,幫忙的工人們也已經按照他的吩咐挖好了豎坑。這坑是下寬上窄,在離地三十公分高的地方,特地命人挖了一道土坎,這便是讓老太爺入土後跪着的地方。
查文斌拿着幾根從一旁林子裡砍來的新鮮荊棘貼在了豎坑後方,然後又給坑下面撒了三層紙錢,隨手抓了一把黃土道:“天圓地方,律令九章,今辰破土大吉昌。”
接着他手拿羅盤開始測量棺材擺放的角度和位置,雖然是一個土坑,可是棺材真要擺放下去後朝向是非常重要的。爲了滿足柳老太爺的遺願,這分毫不能錯半釐,他用白線和木楔子打好所需的角度和方位,一會兒棺材就照着這個下葬和擺放。他這活兒乾的細緻,一旁的人也看得明白,人們紛紛開始議論起這個年輕後生,無論是他的章法還是手段已經征服了在場的所有人,不停的有人已經和胖子開始打聽查文斌的聯繫方式。
接着便是開始驅龍喝山了,意思就是把龍脈定在這個位置,讓山神保佑這片墓地,那也是有一套嚴格的做法的。
查文斌整理了一下的衣冠,手中有一條紙剪成的小龍模樣,這龍的嘴巴出銜着一根針,這針平時是和磁石放在一塊兒,所以羅盤會跟隨着那針而晃動。
紙龍被放在墓碑之前用石頭壓好,接着查文斌就開始唸經道:“手把羅經八卦神,盤古初分天地人。九天玄女陰陽法,曾度凡間楊教貧。甫出石上金龍飛,正是柳公安葬時。年通月利無禁忌。今日打開生龍口!”
說罷,七星劍照着那龍前石頭上一挑,那紙龍便躍然偏偏落下,大家夥兒的眼光都緊緊地盯着那龍,待到它落向那個位置,查文斌便根據羅盤位置把那根針取下把那條紙龍按照龍頭朝向埋進下方三尺深的土中。
起身,微端自己的身形,背面對着棺材朝着正前方喊道:“前面有山山拱秀,背後有屏鎮龍基。手把羅經搖一搖,二十四山都來朝。手把羅照一照,二十西山都榮耀。前有朱雀人丁旺,背後玄武鎮明堂。左有青龍送財寶,右有白虎進田莊。祿到山前人富貴,馬到山後旺兒孫。此是我葬聽吾斷:一要人丁千萬口。二要財寶自盈豐。三要子孫螽斯盛。四要頭角倍崢嶸。五要登科及第早。六要牛馬成羣。七要南北山府庫。八要壽命好延長。九要家資石崇富。十要貴顯來無疆。
吾奉太上老君敕,大富大貴、富貴雙全。進!”
三發爆竹齊鳴,頓時人羣裡哭作了一片,這棺材梳着進有些麻煩,可是不到棺材完全入土任何人都不能起身,待到完全入土後,查文斌親自上前去微調方向,一直到和自己留下的線條完全吻合時這才命人填土。
最終柳老太爺的棺材流出地面還有一寸多餘,查文斌說,他既已雙腳沾地那便留一寸餘光還可以仰望着先祖,也好一併隨了他的心願。
最後泥瓦匠封了口,其他人便開始陸續下山,而唯獨留下他們三人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待最後一個人影消失,胖子看了一下時間,不多不少,正好四點半。查文斌坐在一旁把那劍橫在胸前對胖子說道:“撒錢吧,現在該輪到它們了……”
胖子的身邊足足有兩麻袋的紙錢,他一邊撒一邊喊道:“可勁花吧老爺子,有的是錢啊,想買啥買啥,想咋花咋花啊。”
其實他們的下半場這纔剛剛開始,不一會兒,陸續的那些“好朋友”們開始出現了。查文斌之所以在這裡等它們是出於自己的職業,按理人死之後應該立即輪迴投胎,怎得還可以長留陽間不走,而且今晚出現的孤魂野鬼數量之多已經超乎了他的想象。
且不說這些個東西會不會出來害人,但陰是陰,陽是陽,它們既然已經踩過界跑來參與陽間人的事那就是不對。若非是看在它們誠心祭拜老爺子的份上,查文斌怕是早就已經動手了。
此刻他的身前擺放着五面小旗,左青又白,上黑下紅,中間是乃是一枚黃色小旗。查文斌喝了一口水後讓胖子和葉秋站在他的身後,輕輕的又點了一根香,這是今天他特地問那少女要來的陳年柳香。
隨着一陣青煙升起後,查文斌手拿兩枚銅錢在眼前微微劃過,口中唸了一段咒語道:“速開天眼,神光出遊;四道弘開,天地我通;前後左右。洞達八方;左擲奔星,右放迅電;流光萬里,何妖敢當!太一神將,萬神來迎;乘雲駕虛,二目之精,各還其宮!急急如律令!”
再次睜開眼,好傢伙,那下面是黑壓壓的一片,挨個排隊的又在墳前作揖,查文斌看着那是沉默了好一陣,說實話,他不願意在這個場合,這個時刻做這件事。可是過了這村那就又難保沒有這個店了,機會難得,他悠然起身手中的七星劍挑了張道符在那五色旗子上凌空轉了一圈朝下方喝道:“爾等亡魂爲何不去那陰司報道卻遊蕩人間?”
誰知那下方的亡魂根本不搭理他,其中有幾個還斜眼輕蔑地看了一眼,那意思彷彿是說:你個小毛孩子算是哪根蔥,今天大爺是來拜老友的,你他孃的以爲你是主角啊!
查文斌那叫一個尷尬,有道是法不責衆,這些個亡魂千千萬他小道一個不拿出點真本事來怕還就鎮不住場子了!
於是他轉身捏了一個手決在那劍上輕輕一擦,腳下一個天罡正步扎穩,一團火光頓時燃起,他口中大喝道:“敕吾身,敕吾神。吾爲玉虛師相君,部領玄天十萬兵。巨虹獅子隨雷霆,天關地軸擁黑雲。八煞六丁擲火鈴,下游三界擒妖精。敢有後至先滅形靈。急急如律令!”
這便是天正道自茅山派傳來的敕神咒,此咒能喚天神相助,能招天兵天將。說罷手中一把黃豆撒了下去,這便是撒豆成兵!頓時無數隱約可見的身披金甲手持長矛的天兵出現在了正下方,其實這咒招得便是一種幻想,天兵天將哪裡肯真的聽你個人間道士調遣,不過饒是這番也足以震懾那羣孤魂野鬼了。
果不其然,那些個亡魂皆是一陣騷動和不安,其中一個年長者的亡魂第一個說道:“我家後人將我棄屍荒野,任憑野狗啃食,別說投胎了,就算是我想也找不到門路啊……”
查文斌看那人還是一身長衫打扮,頭上還留着長辮子,起碼也是清朝以前了。接着他又說道:“我們這些鬼大多數都是無主的,淨慧禪寺的僧衆可憐我們無處安放均將遺骨收藏在塔下地宮,終日唸誦佛經超度我們這些可憐人。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後,哪知那佛堂被毀,如今我們想走也是走不了啊,如今不過是來送送這柳家人,若不是他日復一日的在那廟堂殘存前替我們焚香哪裡還有我們的今日……”
說罷,其它鬼魂也是一片附和,查文斌這才明白原來柳老爺子竟然在那禪寺被毀後依舊去焚香,怪不得這些亡魂會如此念及他的好,查文斌不禁再次開始佩服起那老爺子的慈悲心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