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覺得渾身一股寒意慢慢襲來,這冷不同於低溫,是打心窩子裡的那種冷,頭頂的皮膚開始逐漸發麻,我那背上的汗毛慢慢開始豎起,這不由自主的肌肉緊張讓我連大聲呼吸都不敢。再看那邊查文斌手中揮舞着各類紙錢還在揚撒,口中那招鬼咒語一遍接着一遍,彷彿是要把這周遭的孤魂野鬼都給弄來。
鬼魂一類的東西,肉眼不可見的時候便可感知,尤其是當那些燒成灰燼的紙錢都往一個方向飛的時候尤其是如此。
當夜刮的是西北風,龍首山真好在北面,可這些紙錢卻偏偏逆風而動,一窩蜂的都往山腳方向飄去。我知道我沒有幻聽,可我真的能聽到遠處的山谷裡發出一聲聲的哀嘆和哭泣,或許是風,或許那時亡靈在吶喊,多少年來有無數白骨埋葬與此,多少年來它們不在被人所問津。
查文斌又拿出一塊藍布,一塊黑布,一塊花布,各三尺左右,分別給到我們三人,每人一塊。又點了三根香,每人仍是一根,他囑咐道:“布是給那些纏着你的東西的,若是它們賴着不肯走,就告訴它們這是給它們準備的新衣裳,要送去給裁縫。”
“真的?”朱子豪問道。
我對他說道:“假的,這就叫做騙鬼,腰上掛着的那些元寶別當做廢紙,這就是你的買路錢。”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你不是和石兄收廢品的嘛?”“那是以前,現在你夏爺也改行做道士了!”
跟着查文斌混了這麼久,說實話,除了那些咒語畫符之類的有難度,別的基本依葫蘆畫瓢我也能辦到,所以我曾經想過若是有一點我混不下去了,出門裝個江湖術士或許也能糊個口。
“一會兒你倆走我前頭,注意腳下的影子,要是自個兒身邊多了個影子,那就是有東西纏上了,撒一把紙錢告訴它讓它走就行;若是那影子不走,就照着我剛纔教你們的,就說去找裁縫。”
“那要是還不走呢?”朱子豪問道:“那是不是就該查大師出手了?”
查文斌指着他手上那根棍子道:“那就用你手上的那根哭喪棒朝着地上的影子狠狠砸,只是這裡多半是些孤魂野鬼,能不傷着就別傷。”
轉身,他一手拿着辟邪鈴就走,每隔三步搖一下,口中念道:“天令歸我心,九天追人魂;掌手輪三春,惡鬼隨我行。”此咒便是茅山一派中的牽魂大法,我和朱子豪兩人在後跟着,頗有點港片裡道士牽引殭屍的味道。
我一直不敢擡頭,十分仔細的注意自己腳下,生怕我那瘦長的影子旁邊就多出了一個小夥伴。祭臺的位置離着龍首山不過也就四五十米,查文斌走走停停,這一路也就顯得格外慢,我已經忘了是第幾步的時候我身邊開始出現了影子的,我只知道那一刻我抓了一大把紙錢拼命的撒了出去,又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氣喊道:“走!”
也正是從這一步開始,幾乎每走三步就需要撒一次紙錢,我和朱子豪兩人起先還都扯着嗓子喊,那股子寒意就甭提了,你的四周全是那玩意,我倒是寧可現在看不見了,那些影子就像是把我們當做了提款機,一個完事了另外一個立刻就接上了。於是到了後來,就連喊的力氣都要沒了,不過好在這都是一些貪財的,撒了錢立刻就消失,偶爾遇到一兩個不肯走的,喊一聲:“這是要去給你找裁縫做新衣。”喊完那影子也就屁顛顛的消失了。
大約是離龍首山山腳七八米的時候,朱子豪的身邊出現的那個影子第一次出現了趕不走的情況,他連喊了三聲“走!”,那影子絲毫沒有動靜,他又揮動了手上的布說了瞎話,可那影子依舊還是不動。他那人,要說膽子小,也不算,要說膽大吧,我覺得只能說是無腦,他抄起手上的哭喪棒朝着地上的那影子狠狠地砸了下去,但是用力過了猛,那棍子“咔嚓”一聲斷成了兩截。
這下好了,那孫子一瞅,好傢伙,影子還在,他可徹底沒轍了轉身就往我這邊跑,我躲也不是閃也不是,只好硬扛着,他鬼叫道:“夏爺,快幫我一下!”我見他說話都帶着哭腔了,順勢就抄起自己手上的棍子朝着他屁股上狠狠來了一下,那孫子作勢就跳了起來,嘴裡還喊道:“哎喲!”緊接着他落地的時候又嘀咕了一下:“怎麼不疼呢?”
“還在!”我看到那影子依舊還在朱子豪的身邊,此刻他是一人兩影,另外一個影子和他本人的影子似乎有些重疊,看着更像是有人趴在他的後背上把肩膀往前探,剛好只露出一個脖子。
我瞅準了那地上的兩個頭對朱子豪說道:“你站着別動,別晃來晃去的,看我的!”
我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哭喪棒高高舉起,這東西曆來就是傳說中黑白無常用的,專門剋制鬼魂,用的是柳樹的樹枝加上亞麻布包裹而成。柳樹克邪,麻據說能捆住髒東西,我朝着那地上的影子的頭部瞄的很準,我可以分辨哪個頭是朱子豪的,因爲另外一個頭的頭頂似乎還有個髮髻,這是明顯不同的標記。
“叮”得一聲清脆響,我一愣,朱子豪也一愣,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腰間,是那枚鈴鐺,相思鈴它居然響了!
查文斌立刻停下轉身一把攔住我道:“住手!”他看着地上那個影子擡頭對朱子豪道:“別動,閉上你的眼睛,就在那站着。”
他趕緊繞着朱子豪走了一圈,手中有一把石灰恰好圍着朱子豪撒了一個白色的圓,他人就在那圓心處。
“咬破自己的中指,然後把血滴在鈴鐺上。”
“那我眼睛可以睜開嗎?”“不能!”
朱子豪:“……那怎麼滴?”
“用心去感受。”
那公子爺嬌生慣養的,哪裡肯咬破自己中指,才一用力就“哎喲”了起來,查文斌搖着頭索性把自己的寶劍遞了過去道:“在上面劃一下。”這才讓他那小子破了一道小口子又哆哆嗦嗦的把血塗了上去。
“扯一縷頭髮下來,然後燒了它!”查文斌一邊繼續指揮一邊雙腳交叉的繞着朱子豪走,生怕那多出的一個影子就不見了,他用火摺子點了朱子豪的那一小撮頭髮後迅速塞進了一個小瓶子裡,左右晃盪了一下,然後再把那瓶子遞給朱子豪道:“用這水抹在自己的眼皮上,然後睜開眼,用你的左手輕輕拍打自己的右肩。”
然後他對我說道:“轉過去,別看,免得又晚上睡不着。”
我下意識的知道了大概會發生什麼,體膚毛髮受之父母,這是要讓他們認親!
姜家的人和姜家的後,雖然已隔百年,但先人們依舊沒有忘記自己的子嗣後代,即使我那一棍子結結實實打在了它背上,它依舊是扛了下來,只因他們身上流着同樣的血。
朱子豪睜開眼卻又兩眼無神,就和呆滯了一般,我背過身只能聽到他均勻的呼吸。查文斌也如同木雕一般候在他的身邊,我們幾個人就這樣傻站在夜空的隔壁裡,一直到我手上燃燒的那根香完全熄滅。
“好了!”我轉過身,查文斌只輕輕一拍朱子豪的額頭,他頓時像是醒了過來一般,揉了揉自己眼睛道:“怎麼了?哎,影子呢?”
“走了,我見到了你曾外祖父,也就是你奶奶的爺爺。”查文斌這話說起來可不像是假的,他說道:“他告訴我,姜家的老宅子裡有一口井,井裡有些東西想讓你去取出來。”
“我哪知道姜家老宅在哪?”
“胡庚林知道。”查文斌繼續說道:“他還說,你奶奶造的孽需要你來還,他已經還不清了,姜家在下面過的很不好,有很多人找他們算賬,叫你沒事多拜拜神,多燒燒香。”
“你叫他沒事別找我,我不認識他,什麼曾外祖父,我姓朱,我是朱家人,跟他們姜家沒關係。”他頓了頓說道:“還有,查大師,勞煩您再告訴他,我都沒見過我奶奶長啥樣,憑什麼要我去還債?就算有什麼事做得不對,冤有頭債有主,輪不到我去還。”
查文斌拍拍朱子豪的肩膀道:“你是姜、朱兩家唯一的血脈,當然得你還了。”
我一想到朱子豪莫名其妙的背上這一出就有點幸災樂禍,剛想笑呢,我以低頭髮現,“咦,好傢伙,我這也有一個呢!”可不,就在我身邊,一個影子多了出來,看樣子那東西就跟我站在並排呢!
“走走!”我也沒多想,今晚這類東西着實見了不少,順手撒了一把紙錢,再看,咦還在。我心想,你還挺貪,又抖了抖手上的藍布說道:“找個裁縫給你做身新服,別攔路別擋道,走!”
再看,還在!我頓時有些惱火了,我抄起手上的哭喪棒一棍子就拍了下去,“啪”得一下,幾個石頭被我拍飛了好遠,再一看,那影子還在,只不過從我的右邊移到了左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