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間傳說中,人死之後魂魄是不會散的,都要到長江北岸的酆都“鬼城”這個地方來報到,在這裡接受閻羅王的審判,判定功罪善惡,安排來世去向。這些遊動的亡魂手持蓋有“陰司”“城隍”“酆都縣府”三枚大印的“路引”,匆匆趕到酆都“鬼城”轉世昇天,不敢耽擱,否則來遲一步就會成爲孤魂野鬼,永無寧日。
於是後人們就根據這些傳說,在這山的西部修建了諸如“鬼國神宮”“陰司街”等建築,所以也熱鬧得很。
跟在遊客後頭,這四人走過象徵着陽間的“雙桂山”“陰陽橋”,便到了山的那頭——那座象徵着陰間的平都山。
遊山玩水,對於查文斌來說,興趣向來是不大的,倒是超子頗有些興致,頻頻對查文斌問些關於這些建築來歷的問題。
見時間還早,查文斌便按照書中所學和自己所知,作了一些解答,因爲他是道士,所以說起來就顯得很生動,這讓那些跟團的遊客紛紛拋棄了導遊,專門跟在他的後頭了。
講到精彩處,這些遊客也都跟着鼓掌,紛紛叫好,惹得查文斌倒有幾分不好意思了。
後山的路,如那店家所說,並沒有可行之路,到處都是懸崖峭壁,恐怕能上去的只能是猴子了。
既然沒路,那便有個辦法,就是上那山頂,再行觀察。既然那人說山的背面有廢棄的道觀,想必一定有路通行,否則,這道觀難道是憑空拔起的不成。
在這山頂,有一座大殿,名叫“天子殿”,修得那叫一個氣勢磅礴,十分了得。
此“天子”非彼“天子”,鬼城之中自然不會供奉屬於人間的帝王,這兒放的可是屬於陰間的王,名叫北陰酆都大帝。
“走,進去瞧瞧這陰間的王是個什麼模樣。”現在的查文斌可確實就是一副遊客的打扮,並沒有穿道服,只是手中提着的那柄七星劍和身上揹着的八卦袋有些不同。
走進這殿中,首先便是那正殿內大堂上坐着的陰天子,面相十分莊重,查文斌是很少拜神的,他一貫主張拜神不如求己,不過今天有些例外,他也破例朝着那泥塑的人像拜了三拜。
人在江湖上走得多了,心裡總有些不踏實,拜神不管有用沒用,求的也是個心安理得,好歹自己乾的都是些和神鬼打交道的差事,遇見他們的頭頭,也得行個禮。
陰天子前方兩側有六位功曹站立,其下有四大判官和十名陰帥相對而立。這四位判官面相各不相同,有笑面的,也有冷麪的,着實使人感到有幾分陰陽莫測之意味。
這大殿的東西兩側,便是傳說中的東、西地獄,裡面的牆壁上畫着一些執法的陰差,個個凶神惡煞,膽子小的很容易身臨其境被其感染。還有那些地獄裡的受刑圖,什麼炮烙、上刀山、下火海、鋸解、磨推、五馬分屍等,哪個都是一副血淋淋的模樣。
超子這廝向來說話口無遮攔,他指着那圖說道:“哪天我要是下去了,你們一定得給燒杆八一槓,外加幾個手雷,誰要是敢對我用刑,我就把他們掃個馬蜂窩。”
大山到底是老實些,雖然他不怕,但也還是心有餘悸地問道:“文斌哥,陰間裡當真是這個樣子嗎?”
查文斌哈哈大笑道:“都是世人想象的罷了,三界輪迴,人各有命,多積陰德,多做善事,誰會遭這些罪。這些場景,是對於那些惡人的警告罷了,由於我們的世界裡有‘鬼’,人的思想觀念中有‘鬼’,於是就有人們來造神收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邪終不能勝正。你們看這裡的陰森恐怖,也正是爲了襯托出治鬼的手段有多高強。”
聽查文斌講解就是過癮,那些個鼓掌叫好的遊客,也有人認出了他來,說道:“咦,這人不是那城牆下面擺攤的算命先生嗎?”
這話一出,好傢伙,一羣人往上一擁,準備抓住這個懂行的傢伙好好算算。查文斌是叫苦連天,四個人抱成一團好不容易衝出了熱情的包圍圈。
山的後頭,往下一瞧,也瞧不出個所以然,光禿禿的,雜草叢生,樹木也擋住了視線,一塊“遊人止步”的牌子戳在那兒,路也到了盡頭。幾個管理員模樣的人靠在那邊上,查文斌便走了過去,假裝要越過這禁地,馬上便被阻攔。
一個年紀約莫五十歲的男人伸手喝道:“這裡是不開放的,有規定,不能進去。”
“哦?”查文斌假裝是初來乍到的生人,故意這般問道,“我看這後面的景色比前面還要來得好些啊,爲什麼不讓進?”
任何景區的管理員都是那副樣子,彷彿這些遊客並不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更像是前來故意搗亂的破壞分子,沒好氣地說道:“沒有那麼多爲什麼,酆都有些地方說不能進就是不能進!”
超子見他那個欠揍的樣就想發飆,被查文斌攔住了,賠笑說道:“這山上有沒有過夜的地方,我想晚上在這裡看全城的夜景也很不錯。”
那管理員上下打量了一眼查文斌,跟看怪物似的看着他,然後拍了一把旁邊的一個管理員,說道:“哎,看見沒,這人說他想在山上過夜。哈哈,膽夠肥的啊。”
另外一個管理員也跟看白癡一樣看着查文斌,笑道:“誰不知道平都山頂的夜晚是屬於鬼的,六點一過,這裡就會清山排查,所有遊客都得下山,你們還想在這裡看夜景?真是笑話!沒事可以去對面那雙桂山上待着,那是陽間界。”
或許很少有遊客會問他們這種話吧,就這種地方,也確實不適合普通人晚上待着,到處都是鬼怪的雕像,看在眼裡,都會瘮得慌。不過查文斌不是普通人,在他看來,這些用石頭或是泥巴堆成的東西,還不如荒郊野地裡的亂葬崗來得更兇。
既然得知夜裡要清場,那麼現在他們要做的便是先尋一地方藏起來,距離管理員口中的時間也不過只有一個多小時,得抓緊時間了。
藏在哪裡呢?超子這小子早就想到了。
在這種地方,最常見的一樣道具,便是棺材。那座大殿裡,這玩意兒可真不少,重新回去之後,幾人便裝作繼續遊覽的樣子,乘着遊客開始下山之際,迅速挑了兩口棺材窩了進去,只給自己留了一點縫隙。
躺進去之後,查文斌才發現,這棺材,真是劣質產品,裡面都開始發黴長毛了,他跟超子擠在一塊兒,大山和卓雄擠在一塊兒。
當夜幕開始降臨之後,工作人員先後進行了幾輪巡查,待發現所有遊客都已經散盡之時,這座大殿的門被緩緩關上了。
雖是人造建築,但這種氣氛,感覺卻不是那麼好受,等確定已經沒人再來之時,超子第一個跳了出來,然後立刻解開褲腰帶,嘴裡還喊道:“憋死老子了。”
查文斌瞪了他一眼道:“出息!”其實在棺材邊尿尿,那是有忌諱的,據說尿也會招致一些不乾淨的東西,查文斌先朝着自己身上上下拍了幾遍,說道:“都拍拍,去去晦氣,睡過棺材了都得這樣。”
大門是鎖着的,可窗戶卻能輕而易舉地打開,整座平都山頂,一片漆黑,說不出的壓抑,可能在這種地方,本是沒鬼的,但你建了這麼個玩意兒,那些鬼也真就把這裡當作家了,查文斌給一人塞了一道符囑咐道:“都小心一點兒,這地方不像是開玩笑的,不讓人晚上上來肯定有他們的道理。”
“我們去哪兒?”大山問道。
“就那塊牌子後面,既然是個禁地,那就更加需要闖一闖,我們就從那兒往下找,都仔細一點兒,平都山絕對不是我們看到的一個旅遊勝地這麼簡單。”
超子有些不淡定,他總認爲這不過是人傳出來嚇人的把戲罷了,冷哼一聲:“故弄玄虛!”
查文斌說道:“記住,留意你們腳下的每一塊土地,我翻過資料,《真誥》卷十五《闡幽微第一》雲:‘羅豐山在北方癸地,山高二千六百里,週迴三萬裡。其山下有洞天,在山之口,週迴一萬五千裡,其上其下,並有鬼神宮。山上有六宮,洞中有六宮,輒週迴千里,是爲六天鬼神之宮也。山上爲外宮,沿中爲內宮,制度等耳。’很有可能,這山的乾坤,是在山的內部,並不是肉眼可見的。”
越過那塊告示牌,人的感覺馬上就有些不同了,這種差異感不知道是來源於哪裡,查文斌說不上來,其他人更加說不上來,只是心裡頭就覺得有些不同。
擡頭看了一眼天,黑魆魆的,連顆星星都沒有,九月的天氣,很少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雖然說山頂的溫度通常是要比山下的城裡低一些,可這裡似乎低得更加明顯,連一向強壯的大山都覺得胳膊上有些雞皮疙瘩起來了。
因爲怕被人發現,所以他們並沒有使用強光的照明設備,而是準備了一隻袖珍型手電,先天的光線不足,導致了這後山的情況看上去有些複雜。
雖是九月底,但也還沒有入秋,照說這山間是那些個蟲兒的天堂,可這裡倒好,居然連個蛐蛐的叫聲都聽不到,安靜得讓人有些害怕。
說有路,這裡似乎也沒有路;說沒有路吧,但給人的感覺這裡又是有路的。當你走的時候,總有些樹叢會來得比較低矮,像是指引着你一直走下去。
查文斌壓低了嗓子,小聲說道:“都小心點,特別是腳下,這地方是有些不對勁。”
超子下意識地摸出了匕首,對於當過兵的人而言,手裡有傢伙,就會多上幾分底氣,雖然這傢伙充其量也就是一把殺豬尖刀,但總好過什麼都沒有。
平都山拿到那些名山大川裡面來比並不算高,跟它們比充其量也就是一還算可以的小山包。可這裡暗藏的東西似乎比起蘄封山來一點兒都不會少,查文斌的心頭就有這種感覺,走在這兒,他無時無刻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來,這裡絕不是一座看似旅遊勝地那麼簡單。
這手電也真是不給力,打出的光線是那種帶着橘紅色的,只能算是聊勝於無。超子心裡已經在咒罵那奸商,還說什麼這是國內頂級的微型手電,其實就是一義烏小商品市場裡小貨攤出品的雜牌兒。包裡倒還有幾隻強光的礦燈,可這要點起來,山下的人鐵定能發現。
“哎喲,什麼東西?”卓雄腳下被絆了一下,一個趔趄往前一趴,差點兒摔倒。他感覺是塊石頭,回頭一看,還真是一塊石頭。
卓雄蹲下去一檢查,發現這石頭似乎是人工打磨過的,並不是那麼回事。
他用匕首敲擊着那塊石頭,雖然表面附着一層厚厚的苔蘚,但是石質卻像是一塊花崗岩,他說道:“你們看,這好像是塊碑。”
此時離約定的時間尚早,查文斌決定先看看,可是這石頭露出地面的只有十來釐米,並不能確定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於是這匕首現在就成了鋤頭。
幾個人往下刨了好久,大半塊碑終於出來了,在這有些微弱的燈光下,終於看清楚這是一塊墓碑。在山上見到墓碑並不足以爲奇,只要曾經有人活動過,哪座未經人工開發的地方都有可能遇到幾座類似的古墓。但是就這座墓而言,查文斌卻有些陷入了慌亂,因爲這墓碑上的文字他不識得,卻又再熟悉不過了。
蟲鳥文!這是來自古羌族的文字,那個已經失落的卻又一直和他們糾纏在一起的文明!
查文斌一聲冷笑道:“又是三千年前的東西,看來似乎有人又在替我們安排了一條路。”
對於這種蟲鳥文,超子似乎已經厭惡到了極點,他們幾個似乎一直在和這玩意兒打交道,帶來的結果也一直可以用厄運連連來形容:“怎麼辦?還要繼續走嗎?我對這件事已經有些受夠了,不如就此打住,回鄉下繼續幹我們的營生,犯不着再蹚渾水了,從四川到東北,從東北到青海,現在又回了四川,我們一直在被人牽着鼻子走。”
現在《如意冊》也已經在手了,這一年多來,查文斌也一直在潛心研究,除去那段丟失的記憶,在他心頭最揮之不去的當是女兒在那水底苦苦掙扎。他做任何事,都是在爲女兒積德,都是在替自己泄露天機而贖罪。但凡富人來請他去指點風水陽宅,他一概不去,但普通的窮人們在招致一些不乾淨的東西時,往往他總是在第一時間給別人送符或是作法,不但分文不取,還總是要給別人一些買藥錢。
查文斌自問自己是對得起天地良心的,可命運就是這麼捉弄人,最不願碰的東西,終究還是尋到了自己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