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案子曾經在浙西北轟動一時,1984年深秋,浙西北的山區早上落葉都會泛着一層白霜,在距離洪村約莫四十公里有一個馬安鎮。當時的安縣號稱是浙江的西藏,而這個馬安鎮恐怕就是安縣的西藏了,此處極是不偏僻,交通諸多不便,村民們要趕個集市得雙腳走上二十幾裡地才能見到公路。當然,這是那時候的馬安鎮,現在的馬安鎮已經是著名的旅遊景區了。
馬安鎮在幾十年前曾經就非常有名,在我小時候,小夥伴們經常會聽到的兩個傳言,一個是大人們恐嚇不聽話的孩子:再吵就把你丟到馬安鎮去,還有一則傳言就是馬安鎮的人到某某村來了……
從這兩個傳言裡,大傢伙估計就有些明白了,這地方肯定不是有什麼好名氣,要不然怎麼的能嚇着熊孩子們呢?根據《安縣》的縣誌記載,原本馬安鎮是沒有人居住的,在上世紀初期,中國曾經爆發過一種由麻風桿菌引起的大規模傳染病,也就是麻風病,這種病的傳染性極強。在當時的醫療條件下,得了麻風病就往往意味着死亡和傳染,因此,由政府出面,把麻風病人統一安放到偏遠的地方集中管理,其實也就是隔離。
在那時候全國各地都有這樣的隔離地帶,麻風病是一種慢性傳染病,並不會立刻致人死亡,而且流行性傳染性都極強,各地麻風病人的數量都十分驚人,這些病人在隔離區自生死滅,慢慢地也就形成了“麻風村”。
談到麻風村,這個名字是不光是中國獨有的,在卡介苗出現之前,全世界對於這種病毒都沒有有效的控制辦法。幾乎全世界的麻風村都是與世隔絕的,跑出村子的麻風病人會被當作兇手擊殺,他們被剝奪了社會屬性,也同樣被剝奪了自由和尊嚴。簡而言之,麻風村就是一個雷區,外人不會進去,裡面的人也不會出來。
馬安鎮的前身就是麻風村,三十年代,有一個歐洲傳教士來到了浙西北,兵荒馬亂的年月,那個洋人傳教士相信他的上帝會眷顧那些可憐的麻風病人,於是他把《聖經》帶進了馬安鎮。在那裡,已經失去了希望的麻風病人通過宗教找到了精神的支柱,於是,馬安鎮也就有了整個浙西北的第一座教堂。
聽聞那是一間佔地兩畝的雙層石木結構的建築,帶着北歐風格的斜頂和拱形的彩色玻璃,高大的十字架上經常停留着過往的老鴰,每逢有人死去,那個傳教士都會爲他吟誦聖潔的詩歌。
根據《縣誌》的記載,當時的麻風村一共陸續關進去一百三十多人,到了解放後爲了統一地名和人口普查,外界纔開始第一次跟麻風村有了接觸。聽人講,到50年的時候,麻風村只剩下三十多人,這些人或許是有抗體的,或許還在潛伏期,其中包括那位洋人。
因爲涉及到外國人,新中國對待老外自然是有自己的政策,不過那位傳教士卻說,這裡一天被隔離他就一天不會離開,他說主不會拋棄自己的信徒,他也不會拋棄這裡的村民。聽這意思還頗有點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意思,大約也是爲這個傳教士偉大的國際革命友情所感動,當地政府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把這個老外的情況給上報,反正那地兒誰也不會去。
到了五十年代中期,新中國又來了一次麻風病的襲擊,人們自然就聯想到了那個深處大山裡的麻風村,於是政府有一次組織人手進去調查。只不過這一次進去的時候,整個村子已經空無一人,聽參與調查的人說,在那間教堂的後方發現了一塊墓地,數了數大約有一百多個十字架,估摸着當年那些麻風病人大約是全部都死了。他們也沒有找到那個傳教士,不知道那個洋人最終是走了,還是也一起病死了,只留下一個偌大的空蕩蕩的村落和那個孤零零的十字架。
又過了五年,到了六十年代初期,那時候的安縣還是比較落後的,尤其是安縣人民醫院正在整修,病牀嚴重缺失。而當時最讓醫院頭痛的還是精神病科室,得了這種病的人尤其受不了嘈雜的環境,病人也極容易偷跑出去鬧事。在接連發生了幾起事故後,醫院終於是下決定要單獨把精神病科室獨立出去,專門找一個地方看管那些住院接受治療的患者。可是,那幾十號病人放哪裡呢?左思右想,當時就有人提議,那個麻風村已經空置很久了,聽說當年那個洋傳教士還在那裡修建了不少設施,要不索性搬那個地方去過渡一陣子。
這絕對是一個拍腦袋的決定,安縣精神病院開始掛牌了,爲了消除家屬的疑慮,還特地把那個地方改了個名字叫作馬安鎮。花了一段時間進去消了毒,政府也鼓勵一些人遷居過去,說是那邊有大量開墾好的農田和山地等待着播種的能手。那時候的人性格單純,哪裡有號召,哪裡就有需要,哪裡就有偉大無產階級的革命者。
於是,一撥人過去了,因爲那裡什麼都有,房子、地,甚至是所需的農具一應俱全。六十年代,有地就意味着有糧食,好些家裡兄弟姐妹多日子過不下去的窮苦人都般了過去,過去起碼頭上有片瓦餓不死,凍不着,政策上還給優惠。成立了生產隊後,上面給派了農機隊,給派了抽水機,給種子給化肥,而且家門口還有個醫院,這等的好事哪裡找去?
從一開始的牴觸到後來得託關係,馬安鎮着實也紅了幾年,隨着人口的不斷增多,開荒的不斷持續,這裡慢慢的以原來的麻風村爲中心在周邊就形成了幾個村落,再接着就成了一個小鎮了。
那間教堂掛牌精神病院後的第三年,醫院就撤退了,聽說是因爲縣城裡的新醫院蓋好了,起碼當年它那“招商引資”的任務是圓滿完成了。也聽一些人私下裡說,醫院在那裡的幾年老出事,聽說發生了好幾起病人自殺的事情,還有醫生和護士不斷辭職的消息。
空置下來的教堂在隨後的文革期間也受到了一些損毀,有人去放了一把火燒掉了一部分的建築,但教堂的主題還在,不過原本插在頂上的十字架已經被紅色的五角星給取代了,人們把這裡又變成了一座大會堂,原本每週的禮拜便成了宣傳革命的大會,站在講臺上的也由傳教士變成了身着中山裝手拿紅寶書的革委會主任。
住在這個鎮上的人每天晚上總會覺得窗戶上有什麼東西在看着自己,有人說這是當年跑出來的精神病人,那幾個精神病人白天就躲在鎮後面的山林裡,每到晚上的時候就下山來偷東西吃。他們繪聲繪色的描繪着那幾個精神病人的打扮,說是頭髮亂糟糟的拖得很長,身上的衣服就和擦桌子的抹布一般。也有人說,那根本不是什麼人,而是十幾年前冤死的那些麻風病人,他們一直在這裡遊蕩,那些住在舊宅子裡的第一批外遷戶都會在門上掛着鏡子,在家裡供着神龕,總之馬安鎮的夜晚是非常安靜的,極少會有人出來活動,即使是有事,也會約上週邊幾個鄰居一起,這些年這個習慣從未改變過。
總之,馬安鎮是一個傳說,一個安縣裡人人都知道的傳說。早些年,因爲土地多人口少,馬安鎮的條件還是不錯的,不過自從文革結束後,馬安鎮因爲地理偏僻的關係就逐漸成了最落後的地方了,極少有姑娘願意嫁到那個山溝溝裡去,年輕人也越來越多的選擇到城裡找份工作。
包大富家很好打聽,查文斌沒有花什麼功夫就找到了那間包子鋪,在馬安小學圍牆外面有一排臨街的店面,其中一家門口還夾着煤球爐,鍋裡的熱水正在咕嚕嚕的冒着熱氣。一個身上扎着白色圍裙的中年男人有些微胖,正在忙裡忙外的爲食客打撈着鍋裡的麪條。
包大富也算是對得起他這個姓氏,他做的包子非常有名,當地人就管叫作大富包子,喊起來朗朗上口,皮薄肉餡大,一口咬下去,裡面的湯汁就吱溜的滑到了嘴裡,燙的胖子連連咂嘴還打呼過癮。
他嘴裡塞着,還舞着手道:“老闆,再來五個包子!外加一碗鹹豆漿!”
查文斌仔細打量着這人,一張國字臉,頭髮亂糟糟的,臉頰上泛着焦黃色,眼窩子往裡坑,雖然他的生意看上去很好,可是他卻一點快樂的表情都沒有。做包子,上蒸籠,送盤子,收錢,都是一幅機械的表情,一看就是有心事。
等到這一頓飯吃完,胖子喊他過來結賬的時候,查文斌這才說道:“敢問老闆就是包大富?”
他愣了一下,這幾個人好像挺面生,馬安鎮地處偏僻,來這裡都是老熟人,這幾位年輕後生從沒有見過,他問道:“你們是誰?找我有事嘛?”
“我叫查文斌,聽說你去我家找過我。”
包大富聽到這個名字當即轉身進屋又馬上攆了出來拉着查文斌的手臂道:“查先生,您先等等,讓我把這攤子給收了,您等等,您可千萬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