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頭疾復發的痛勁兒總算一點點地過去了,鳳時錦無力地趴在牀上,只剩下喘息。她竟然能夠熬過,但此時已經是精疲力盡渾身虛脫。身上的裡衣被冷汗打溼,她無暇顧及,冰冰涼地浸入了骨子裡,只閉着眼,感受着天旋地轉,頭痛的餘韻在腦海裡久久不散,震得她想吐。
外頭好似又開始下起了雪。一片一片的雪花落在破舊的窗櫺上,被窗櫺上堆積已久的塵灰所吸納,寒風從縫隙間灌了進來,彷彿連人的呼吸都快要凍僵。
院子裡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鳳時錦渾渾噩噩,聽了個隱隱約約,知道有人打開了房門,正一步一步地走進來。
鳳時錦以爲是易青回來了,便幽幽道:“易青,我想喝水。”
可是沒有人答應她。
良久她才努力地撐開了眼皮,眼裡血絲未退,看起來有兩分可怖。她是躺在牀上倒看着,見幾道人影齊刷刷地站在那裡,她眼神緩緩往上移,看見了對方的模樣,卻許久都認不出來對方是誰。
她意識有些渙散,無法凝聚思緒來思考。
春妃見了鳳時錦的模樣,久久都沒有說話。宮女將一個麻袋擡進來,隨手就扔在了地上。鳳時錦撐着身子,緩緩地坐了起來,每動一下,腦仁就跟着劇烈地晃盪,那種暈眩和想嘔吐的感覺更加的強烈。
她也終於認出了春妃,蒼白削瘦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輕聲道:“原來是你,我還以爲是易青。”
春妃道:“娘娘怎麼也沒想到會是我吧。以前皇后娘娘住在正宮的時候,都不會多看我一眼的,可現在皇后落難了,我卻是第一個來看娘娘的。”
鳳時錦身體靠着牀柱子,閉目養神。
可是她越是這般不在乎,就越讓春妃恨紅了眼。春妃已不知什麼時候起,隨着日子一天一天地積累,她心中的恨也一天一天地堆積。大約正是鳳時錦
這般不在乎的淡然樣子,讓她最是討厭。
因爲鳳時錦越不在乎,皇上的滿腹心思都越是落在鳳時錦的身上。而春妃不管自己怎麼費盡心思,都得不到皇上的正眼一瞧。
以前在暉州的時候,就只有蘇顧言、蘇穆和她在一起,那個時候多好,多像一家人。
春妃道:“你爲什麼不睜開眼睛好好看我,是因爲我是奴婢出生,所以你們都不正眼瞧我嗎?如今我誕下了小公主,我已被封爲妃子,難道我還不配你們正眼瞧我嗎?你一開始也不過是個假冒的,你有什麼資格輕賤我呢?”
鳳時錦道:“輕賤你的是你自己,而不是別人。你到這裡來,便是爲了對我說這些嗎?”
春妃笑了笑,強忍下心中怒意,看她一會兒還能不能這般淡然!她道:“當然不是,我剛剛生產完小公主,本是在宮裡坐月子,奈何今日我身邊的人去御膳房幫我取吃食回來的途中,被一個賤婢給撞上,皇后娘娘定然不知道那賤婢是誰。”
“是誰。”鳳時錦輕聲地接話。
“是易青,”春妃一邊細緻地審視着鳳時錦臉上的表情,見她微微一僵,一邊又心花怒放道,“易青不是在太清宮裡麼,怎麼會在那個地方,我起初也是萬萬沒想到。後來帶回宮一經審問才知道,原來是皇后娘娘發病了,易青偷偷跑出太清宮,是去給娘娘拿藥去了。”
鳳時錦垂着眼,看不清眼裡神色:“那她人呢?”空氣中漫出來的腥甜血腥氣將她包裹,她的身體就像是一塊枯木,彷彿需要那氣味將她滋潤。她已經很久沒有聞到,曾經熟悉的味道,眼下又如此的陌生。
春妃道:“當時太子也在,易青死活也要求太子幫她把藥給皇后娘娘送過來,想來是感念從前太子和娘娘的感情要好。可是從前也只是從前,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想必你自己也清楚,你騙了太子,太子恨你不是一天兩天
就能夠消除的。他不會忘記他的親孃是因爲皇后娘娘而死去的,只要他還記得一天,就一天不會原諒你。所以太子沒來,他根本不想見到你,是我代他來了,來之前他還擔心你會對我不利。”
鳳時錦又問:“易青呢?”
春妃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明媚刺眼,她將那精緻的小瓷瓶取了出來打開,將裡面唯一的一粒藥攤在了掌心裡,聞了聞,又道:“就只剩這最後一顆,皇后娘娘到底是哪裡不舒服,就憑這藥就能治好麼?”鳳時錦擡了擡眼,眼睜睜看着春妃將那空置的小瓷瓶隨意地丟在了地上,頓時碎裂成了幾瓣。
那藥瓶,那藥,都是君千紀留給她的唯一的可以摸得着、碰得到的東西。
春妃把玩着那粒藥,道:“此刻你應該擔心的大概不是易青,而應該是你自己吧。你不是應該讓我把這藥拿給你麼?這也是易青唯一的託付。”不等鳳時錦說話,她繼續道,“可是我不能就這麼輕易地把藥給你,不然對不起我這白來一趟。”說着她手指用了用力,便將一枚藥捏碎,將粉末撒在了地面上,“你若實在想吃,約摸就只有到我面前來舔地板了。”
春妃等了一會兒,鳳時錦總算動了動身子,艱難地從牀上挪下來,她一小步一小步朝她們走來。但卻不是走到春妃面前,而是走到地上孤零零躺着的那隻麻袋前。
春妃道:“你不肯屈尊降貴於我也好,不愧是皇后娘娘,只不過千萬莫要人前要面子而苦了你自個。至於那易青,莽撞冒失,衝撞了我,又偷跑出太清宮,罪無可恕,所以我便賞了她杖斃。”她看見鳳時錦的身體都在顫抖,伸出來去解麻袋繩子的枯白的手更是抖動得厲害,她突然有些同情起鳳時錦來,大抵“同情”這種情緒就只是強者對弱者纔會有的吧,“我心想着易青罪過再大,也總歸是你身邊的婢女,所以我便帶她過來了,也算你主僕二人團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