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凝結成冰,在腦海裡似一面平整的鏡子破碎一樣,然後揮散成一粒粒細小的冰晶塵埃。鳳時錦周深冰冷,喉嚨裡彷彿被堵塞了一團浸水的棉花,上不來下不去。
“鳳時錦……你給我醒醒……不會才這點就受不住了,我是不會讓你有事的……”嘴脣覆上一片溫軟,她的下巴被人強行扳開,一道氣息撲鼻而來,鑽進她的嘴巴里順着喉嚨往下順,緊接着胸口的地方被人一下一下地緊按壓着。
幾經徘徊之下,鳳時錦越發覺得喉嚨難受,腦子嗡嗡嗡的,終於忍不住,擡了擡頭側頭就吐出了一大口水,頓覺呼吸順暢了起來。鳳時錦覺得很乏,乏得懶得睜開雙眼,但她的意識漸漸恢復,仍感覺有人還不罷休,捏着她的鼻子讓她張開嘴,繼續給她做調整呼吸。
當她終於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睜開眼簾的時候,蘇顧言的臉倏地就映入了她的眼簾。他正用手按壓着她的胸口,一下一下,雙脣的弧度抿得死緊,眼裡有濃得化不開的幽沉深邃。他很狼狽,渾身溼透,胸前衣襟半開半敞着,露出了領口一下的胸膛皮膚,臉上、頭髮上皆是掛着水珠,正啪嗒滴在了鳳時錦的臉頰上。
鳳時錦睜開眼的瞬間,他停下了動作,微微喘息着,俯身撐在鳳時錦的身體上方,一動不動。那眼神裡,浸滿了複雜的神情,彷彿不敢驚擾了鳳時錦,怕她醒來只是一個幻覺。
鳳時錦顫了顫眼簾,睫毛上掛着細小的水珠,仔仔細細地看過蘇顧言的臉。她擡手用那冰涼的手指輕輕碰到蘇顧言的皮膚時,蘇顧言頓了頓,她眼睛卻紅了,張了張口,澄澈的眼淚順着眼角橫落下,前塵往事全部涌進腦海,道:“蘇顧言,你怕嗎?”
蘇顧言聲音低低的,緊緊從喉嚨裡吐出來,“怕什麼?”
“怕我真的沒了。”
蘇顧言眼神一深。他怕嗎?他不怕,可爲什麼要不顧一切地跳下來,爲什麼一直給她做人
工呼吸堅持等到她睜開眼睛?倘若她再也不能睜眼,再也不能開口說話……他爲什麼會有那種心亂如麻的感覺?
蘇顧言沒有回答。鳳時錦突然從草地上坐起,搭起雙手摟住了蘇顧言的脖子,將他抱着,聲音沙啞而帶着哽咽,“我想起來了,你是蘇顧言,我一直忘記了的人,是你蘇顧言……”
蘇顧言僵硬地一動不動。任由鳳時錦抱着他,說着一些沒有頭緒的渾話。起初他一直以爲鳳時錦是回來報仇的,以爲她會傷害了鳳時寧。可惜他錯了,鳳時錦根本不記得他是誰,他便以爲她是裝的,她只是故意不記得,她很狡猾,一旦瞅準時機便會報復他跟時寧。可他又錯了,後來他才真的確信,鳳時錦是忘了他。
這對於鳳時錦來說,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大約她能因此過得更好……可蘇顧言想不明白,在夜裡枕邊人都熟睡了的時候他想起鳳時錦還是輾轉難眠,她曾經那樣執着較真的一個人,那樣對他糾纏不休、陰魂不散的一個人,那樣口口聲聲說愛他、大鬧他的婚禮的一個人,怎麼能將自己所愛輕易地說忘就忘了呢?
與其說是想不明白,不如說是不甘心吧。是人都有不知來由的優越感、前前後後的比較感,就算不是自己所喜歡的人,前一刻將自己捧上了天,下一刻將自己打下了地獄,也會產生失落。
蘇顧言也是一個凡人,就免不了俗。他只能這樣安慰着自己。
當鳳時錦不再在意他不再事事都圍繞着他轉的時候,當鳳時錦看他的眼神稀疏平常得充滿了不耐和不屑的時候,他的視線和注意力卻漸漸被吸引了,若有若無地追隨着她,反倒讓人覺得他纔是糾纏不休、陰魂不散的那個人。
可是,當鳳時錦看着他流淚的時候,渾身溼透地來抱他的時候,蘇顧言努力定了定神,依稀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動到發痛。
事到如今,他就算是誆騙世人,也再無法誆騙自己。他不
得不承認,他心裡是在意的吧。這麼久以來,若不在意,他怎會見不得鳳時錦受到傷害,怎會慶幸那個夜晚的那場大火裡幸好是他趕去得及時,怎會對鳳時錦所厭惡的人和事不知不覺間就產生了厭惡?
和鳳時寧成親三年,他們過的一直是相敬如賓、平靜如水的生活。鳳時寧是個溫婉賢惠的妻子,正如外界所傳言的那般,他們一直很恩愛。
可仔細回想,他也依舊清晰地記得三年前鳳時錦闖進婚禮喜堂時的光景。她騎着一匹馬,以一副桀驁不馴的姿態如闖進喜堂一般闖進他的眼簾,青灰色的袍裙半溼,少女長長的頭髮還沒老成地用木簪挽起來,而是披在蓑衣斗笠之下,沾滿了蛛絲一樣的雨絲。
她將斗笠仍在了高高的牌匾上,他時常想起她紅着雙眼瞪着他和鳳時寧說的每一句話。
三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徹底地沉寂長大。大抵君千紀那般抗拒他接近鳳時錦,便是害怕她想起有關他的一切吧。
有那麼一刻,蘇顧言也很想回抱一下鳳時錦,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改變,就算給她片刻的安慰又怎樣?他垂着眼看着自己的雙手僵在半空中,看着懷裡摟着自己的單薄的身影,很想將手放在她的肩上、腰上,可以順理成章地攬她入懷。
從前的事,她也一點錯都沒有不是嗎?她小小年紀就要一個人承擔起那麼多,不僅是她自己的那一份,還有鳳時寧的那一份,是他和鳳時寧將她逼至那個境地的不是嗎?
她又有什麼錯呢?
說到底,是他和鳳時寧自私。是他爲了偏袒現在的鳳時寧,讓她們姐妹倆互換了身份!
蘇顧言屈了屈手指,一點點朝鳳時錦靠過去。最終雙手捉住她的雙肩,手指微微收緊,面上猶疑掙扎,脣線緊緊抿着,強行抑制着想要把她攬入懷中的衝動,竟是一點點把她從自己懷中拉了出來。
鳳時錦有些怔忪地呆呆坐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