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殤昔的腳步微微一頓,也不轉身,顯然是在等後面的人把接下來的話說完。
看到凰殤昔停下來,紫荊太后臉上冷笑更濃了,當她緩過勁兒來,她嗤嗤陰森地笑。
“你想知道,哀家可以告訴你,不過嘛……你是來求哀家的,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跪下來的話,哀家可以考慮告訴你!”
凰殤昔“嗤”了一聲,表示輕蔑。
又是下跪,怎麼這紫荊太后,怎麼喜歡讓她跪下來呢?
很好玩麼?
也不是,好像是比較幼稚了。
紫荊太后當即就怒了,手旁桌面上的茶杯和水果被她全部掃到地面。
“凰殤昔,你這是什麼意思!”
凰殤昔幽幽地轉過身子,似笑非笑地說道:“也不知道太后的眼睛是往哪裡看的,你從哪裡看出草民是在求你了?草民自己都沒看出來,太后的眼睛可謂是犀利如年輕的時候!”
紫荊太后被她氣得額頭都冒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她怎麼會聽不出來凰殤昔這是在諷刺她!
“若太后無事的話,那麼草民就不打擾太后休息了,草民先行告退。”
邊說,凰殤昔的步履便朝外走去,絲毫不給太后說要留下她的話。
外面突然一聲:“太子殿下到——”
生生令她的腳步頓住了。
紫荊太后一直在注視凰殤昔,人家看她的表現,心中立刻就涌現了嘲諷,“讓太子進來!”
凰殤昔的身軀站住沒動,兩側的手已經握成了拳,脣瓣被她緊緊咬着。
皇傾簫還是那身寶藍色的衣袍,就連腰間佩戴的白玉都沒有變,想來是太過匆忙還沒來得及換就過來水月宮了。
可是,凰殤昔並沒有看見他的裝扮,臉微垂,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皇傾簫踏進宮的第一步,視線邊落在她身上,那一眼,沒有驚訝,沒有錯愕,沒有不豫,只是一片平靜,彷彿她在這裡,他早便知道一半。
對於凰殤昔,他不過是看了第一眼,不到一秒就移開了視線,目不斜視,直直朝紫荊太后走去,隨後俯身行禮,“見過太后。”
紫荊太后面上露出和善仁慈的笑,對皇傾簫說,眼睛卻似看向凰殤昔的,“傾簫,不用多禮。”
“謝太后。”
聽到這句話,紫荊太后皺了皺眉,“傾簫,哀家跟你說過,要叫哀家皇祖母。”
皇傾簫覆手,不卑不亢道:“太后身份尊貴,身份要分明,傾簫自問不敢逾越。”
紫荊太后面露不悅之色,但見凰殤昔還在場,她也不好發作,只能點了點頭。
“傾簫,當日在龍鱗皇朝,還記得你做過什麼嗎?就在回國的前幾天。”
說這話時,紫荊太后的目光是看向凰殤昔的,果然見她的身子微不可見地輕輕顫了顫,紫荊太后心中痛快無比。
皇傾簫面色不變,點頭稱:“傾簫記得一清二楚。”
紫荊太后奸笑,眼睛一直瞄着那邊在微微顫抖的凰殤昔,“既然記得,哀家想聽傾簫再說一遍。”
皇傾簫不含糊,立刻便道:“我皇傾蕭在此立誓,此生此世絕不會愛上龍鱗皇后,更不會與她再有任何瓜葛,從今日起,不再見面,視爲陌路,生死不相往來,若有違今日之言,必遭五雷轟頂,萬劫不復。”
“好好好!哀家的乖皇孫。”
紫荊太后滿意地點頭,她成功地看到了凰殤昔那更爲顫抖的雙肩,心中別提有多痛快了。
看到凰殤昔痛苦,她就痛快!
凰殤昔臉色有些難看,從皇傾簫進來之後,額上已經覆上了一層薄汗,直到皇傾簫這番平淡而沒任何情緒波動的“誓言”再次說出,她脖子的青筋都暴露了。
她在心中嘲笑自己的可笑。
凰殤昔,你看出來了嗎,皇傾簫這是在努力和你撇清關係,他真的不想和你有任何牽扯讓紫荊太后看到,他的皇太子一位,會保不住的。
他說的時候是那麼的雲淡風輕,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他甚至把那些話都記得那麼清楚,一個字都沒錯。
什麼情況下才能記得如此清楚的?
呵……凰殤昔嗤笑。
太后,你如願看到了又如何?我要找到的真相既然你這裡找不到,我便去別的地方,這紫荊國皇宮這麼大,多你一處不多,少你一處不少。
凰殤昔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之後,便邁步往外走。
聽見腳步聲,還能如此荒唐地直接就走,除了凰殤昔,沒有別人。
皇傾簫沒有轉身,而是放下了雙臂,誰也看不到他那緊握的雙臂,誰也看不到那雙溫潤似水的眸中隱藏着傷痛和掙扎。
腳步聲越來越遠,皇傾簫心中像是被人攥緊了,越來越疼。
而此刻紫荊太后看着凰殤昔離開,已經沒了先前的怒意,有的,只剩下痛快二字。
就在凰殤昔即將邁出最後一步踏出這個宮殿裡時候,外面驟然傳來了一聲。
“皇上駕到——”
所有人幾乎都給出了不同的反應。
紫荊太后臉色難看,帶有幾分懊惱和薄怒,皇傾簫平靜溫和的面具,有絲絲龜裂的痕跡。
而凰殤昔則是呆愣了一會兒之後,紅脣抿了起來,不動聲色地將邁出去的腳步收了回來。
太監的通報之後,緊接着是非常凌亂的腳步聲,再來便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有個人進了宮殿,巡視一週之後,毫不猶豫地走到了凰殤昔面前,一動不動地擋着她的去路。
紫荊太后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黑得簡直能和鍋底相爭了。
皇傾簫偏頭,看到自己的父皇,正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凰殤昔,心中悲涼,該來的還是要來的,該知道的,還是要知道的。
凰殤昔能感覺有人站在自己跟前,她靜靜地站着讓來人打量,片刻之後,覺得差不多了,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來人卻一把將她抱住了。
凰殤昔沉默,果然,她猜得沒錯……
來人的手臂遒勁有力,那力道似乎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片刻之後,那股力道遽然鬆了不少。
有個聲音俯在她耳邊,低沉嚴肅:“你不是沁兒,沁兒現在在哪,她過得還好嗎?”
一句話,已經表明了他跟琴雪沁的關係,凰殤昔全然明白了,夙寐說,紫荊國皇宮有她想要知道的真相。
她本以爲夙寐說,紫荊國皇宮有巫族的人,她在想,夙寐是知道她和皇傾簫的關係纔會讓她帶他去的吧。
卻沒想到,夙寐是知道,紫荊國皇帝,是她的生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姓凰,姓皇,也是如此。
許是沒有聽到凰殤昔的答覆,紫荊帝將懷中的人拉離自己一些,低眼看着她異常平靜的臉龐,這張臉,與他想念了多年的臉一模一樣。
這兩幾乎沒有區別的臉,讓他進來的時候驚訝地認爲,她就是琴雪沁。
因爲最後一次見到琴雪沁,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腦海裡的那個人,那個長相,也停留在了十多年前。
直到抱上凰殤昔,她給自己的感覺,和琴雪沁十多年前給自己的感覺也很相似。
他差點就這麼以爲了。
可是,理智還是過來了,現在他懷裡的丫頭,明明就是十多歲的樣子,而琴雪沁十多年前是十幾歲,現在,又怎麼可能呢……
這個討厭的理智偏生要把他拉回現實,拉回他懷裡的人不是琴雪沁的現實,而是……她的女兒。
從相貌來看,凰殤昔絕對是琴雪沁的女兒無疑,可卻不是他的女兒……
想到這,握住凰殤昔肩頭的兩隻大掌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凰殤昔見這男人找回了理智,脣瓣輕揚,勾起了一個優美的弧度,她聲線平靜,沒有因爲他的出現而引起她任何的不適。
對他,也沒有害怕和刻意的恭維。
“紫荊帝,你確定要讓草民,在這兒說嗎?”
話音一落,紫荊帝還沒有說話,紫荊太后倒是發話了:“哼,有什麼事情是哀家不能聽的嗎?皇兒,你確實你要瞞着哀家?”
世人都傳紫荊帝和紫荊太子是典型的孝順父子,對待長輩的程度簡直比最受寵的寵妃還要好。
紫荊帝皇虛筌擡頭看了眼上方微怒的紫荊太后,沉吟半響,將凰殤昔鬆開了,先對紫荊太后行了個禮,然後便對凰殤昔說。
“在這說吧。”聲音有些無力。
凰殤昔勾起脣角,“不知紫荊帝想問什麼?草民凰殤昔,必定知無不言。”
不知是這句話的那個字刺激了他,紫荊帝皇虛筌平靜無力的神情突然激動了起來,一把扣住了凰殤昔的手腕,將她帶出了水月宮。
紫荊太后氣得在裡面直呼,可紫荊帝沒有分毫要理會的意思,帶着凰殤昔大步邁了出去。
皇傾簫也以藉口告辭。
紫荊太后氣得臉色變成了豬肝色……
最終,凰殤昔被紫荊帝皇虛筌帶到了還巢宮。
坐在那間掛着畫卷,還堆着奏摺的房間,皇虛筌在原來的位置坐下,而凰殤昔,在太監的指引下坐下。
她的位置,正好是皇虛筌的對面,也正好,背後便是那副畫卷。
皇虛筌看着畫卷,又看看凰殤昔,這兩個人就像是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的神態,變得有些恍惚。
凰殤昔安安靜靜地坐着,不發一言,等待皇虛筌的問話。
過了許久,皇虛筌才從畫中人兒和凰殤昔的臉中回過神來,他低眼,不敢去看,“你今年,多大了……”
“及笄之年,剛到十五。”
還嫌棄囔囔念着:“十五……十五歲,十五年前,正是她離開的時候……”
皇虛筌忽然擡起頭來,眼眸變得犀利無比,“你說你叫凰殤昔?誰給你起的名字?!”
凰殤昔以淡笑迴應:“自然,是我孃親。”
皇虛筌不知爲何冷笑起來:“背叛了朕,竟還敢安上我紫荊皇族‘皇’姓……怎麼不放龍鱗的東陵姓氏?”
“……”凰殤昔不言。
當初的事情,琴郴一五一十地和她說過了,孃親沒有背叛她愛過的人,她知道,這個時候說出來,紫荊帝是不會相信的。
畢竟堅信了十多年是琴雪沁背叛他,現在無論怎麼說,他或許都不會相信的。
就好像,你親手扶養了十多年的孩子,有人突然說,這不是你的孩子,或許,你也不會信吧。
所以,凰殤昔沒有選擇解釋什麼。
如果解釋只是浪費口水,倒不如什麼都不說。
凰殤昔站起身,走向皇虛筌的位置,皇虛筌詫異,他一早就發現了凰殤昔的眼睛是瞎的,沒想到她居然能準確地找到自己的位置。
凰殤昔什麼都不說,只是解開自己的領口。
皇虛筌眸光沉了沉,似乎是不悅的情愫,但他並未出手制止,他想看看,他最愛的女兒和別的男人生下的孩子,要做什麼……
看到凰殤昔只是解開了領口的位置,不知爲什麼,皇虛筌不知何時緊握的大掌鬆開了。
在他低頭鬆了口氣的時刻,凰殤昔已經掏出了隨身攜帶的血玉,並且解開了繩子,將血玉,放在他的桌面上。
皇虛筌在看到血玉的剎那,瞳孔驟然一縮,大掌將其拿起,握在掌心裡,想用力緊握表示自己的激動,又怕力道太重會將他碾碎。
那模樣,好像這東西是他的心肝兒。
將血玉緊緊攥在手心裡,皇虛筌擡頭看向凰殤昔,這一次,目光溫和了不少。
“血玉,你是從你娘那裡得到的?”
凰殤昔搖了搖頭,“不,龍鱗太妃給我的。”
龍鱗太妃?
皇虛筌的臉色沉了下來。
凰殤昔又道:“我曾去見過我娘,那時候,我將血玉拿了出來,孃親接過血玉之後,神態溫柔,眼裡都是濃濃的愛意。”
皇虛筌聞言,將血玉攤出來,另一隻手輕輕地撫摸着,那模樣,就想當初琴雪沁見到血玉時一樣,眼中全都是濃濃的愛意。
凰殤昔頓了頓,又道:“我娘還說,這血玉是我爹的東西,要我好好代爹保管,不要讓它再丟失第二次,讓我如果看到我爹,就把血玉交給我爹,可據我所知,血玉,是肅寂宗宗主的身份象徵。”
聽到凰殤昔這一席話,皇虛筌撫摸血玉的手停住了,眯起眼睛,危險地說:“你爹?”
凰殤昔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說道:“我娘還說:倘若有一日,你能見到你爹,你就替娘把血玉換回去,再替娘說一句,孃親沒有背叛他,從來沒有,我的昔兒,永遠是他的孩子……”
皇虛筌的的臉立刻繃緊,不止是臉,全身都繃緊了。
腦海中一直回放着那句:沒有背叛他,沒有背叛他……
凰殤昔說完,便不再做聲了,靜靜地站在一旁。
許久之後,皇虛筌才擡起臉,認真地打量眼前這個冠有紫荊皇族姓氏卻沒有進入族譜的女子。
眼中,變得無比深邃。
讓人,難以捉摸。
凰殤昔道:“我來不想做什麼,只是想找到困擾我多年的真相罷了,我娘不肯告訴我,如今你說與不說,對我而言無所謂,反正完成了我孃的遺願,我也無憾了。”
遺願?!
皇虛筌再也無法保持平靜,猛地從椅上坐了起來,身體劇烈地顫抖着,撐着桌面的兩條手臂也打顫。
就連聲線,都在顫抖:“你說……你說你孃的遺願……你娘……你娘死了?”
“對,已經死了,在三個月前。”
凰殤昔表現得很平靜,就像當初在肅寂宗,對琴郴說的那樣。
其實不是她不傷心,不是她鐵石心腸,而是她早就哭過了,也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
皇虛筌聽到這句,全身都想泄了氣一般跌坐會椅子上,臉色褪成白色,嘴脣微顫,喃喃自語什麼。
他猛地探過身去,攥住了凰殤昔的手臂,“你娘……你娘臨終前還說了什麼?”
“沒有,我沒有見到我娘最後一面。”
皇虛筌的大掌死死扣住她纖細的手腕,力道一點點在加重,似乎想這個告訴她,他不相信琴雪沁已經死了的消息。
凰殤昔的臉色就像平靜的大海,表面像大海表面,內心像大海深處。
“你若不信,派人去龍鱗看看,或許,屍骨還會沒有被扔去喂狼,而是放進了枯井裡……”
她如今面無表情地述說這樣一件殘忍的事情,令得皇虛筌忍不住擡頭看了她一眼,看着看着,不知爲何,他的眼眶紅了。
他知道了,琴雪沁,他愛了那麼多年的女人,真的……死了……
死的時候,他不在,他沒有看得見她最後一面。
梧桐息,鳳還巢。
這個還巢宮就是爲她所建的,如今,鳳都沒了,這個還巢宮……還有什麼意義?
他苦苦地守着這個還巢宮,他最心愛的女人都不在了,他居然還一無所知,居然還以爲她在龍鱗過着太妃的生活,甚至,是太后的生活。
看着如此的皇虛筌,凰殤昔知道,她不能再呆在這了,她應該讓娘愛了一輩子的男人,自己一個人靜靜。
默默地後退,想要離開這裡。
在她推開門的時候,陷入到極度低落的男人,忽然說道。
“皇傾簫,是沁兒的長子……你的兄長,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