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的生活(文/方節子)
義江回來後的第六天,我接到了來自"汪豆豆"的電話,可是,打電話的卻是一名醫生。
他說:"請問您是汪豆豆的家屬麼?病人有早產症狀,請速來醫院。"
當時我正在和劉隨義江他們一起吃飯,電話被掛斷以後,我愣了幾秒鐘,心道一定是一個神經病打的無聊電話。
然後即可反應過來,馬上撥打邊成的電話,無法接通。
一天一夜,義江與劉隨交替開車。我們終於趕到了那個醫院,那時正是六點十九分。義江與劉隨都有些疲憊,我一直睜着眼睛,看清了路的延伸與縮短,而此刻,卻是如此地清醒。
我趴在病房外往裡看,孩子已經生下來了,可是汪豆豆卻持續昏迷。我無數次撥打邊成的電話,可是說無論如何都無法接通。
我讓義江守在醫院,與劉隨一起趕回邊成的住處。我們進樓的時候,管樓的大爺正好探出頭往外看,一見劉隨就笑眯眯地說:"小夥子,我說的沒錯吧?偏要受了刑才長記性!"
一股不好的預感蔓延至全身,我擡眼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劉隨,靜默開始打開。
邊成與市長的兒子結了仇……前天有一羣人將他帶走……汪豆豆動了胎氣……那…是誰送她去的醫院?
我與劉隨去市局尋找邊成,可是任誰都說沒有見過。
義江打來電話說汪豆豆還沒有清醒,可是情緒卻很不穩定。
我們再次尋找管樓大爺,只是這次,再沒有誰肯證明邊成確實被市長兒子的人抓走了。我與劉隨各處尋找,終於在316十字路口找到了一灘已層繡色的斑斑血跡。
但我們,找不到邊成。
我與劉隨回到醫院,已是九天後的事情。所有的辦法都被用盡,可是還是對現狀無能爲力。
當時汪豆豆是清醒的,正抱着小孩子傻呵呵地笑,擡頭看見我們,立刻笑眯眯地說:"邊成,你回來啦。快來看看小邊成!"說完滿臉幸福地笑看劉隨。
時間變得靜悄悄的,義江輕輕將我拉在他身後,我疲憊地轉過臉,覺得一切可能都是夢。窗外有蒼黃的樹葉簌簌地落下,我忽然想起今年盛夏的某一天,我也曾住在潔白的病房裡,窗外是純藍的天。
"邊成啊,孩子就叫邊小成,好不好?"
沉默良久。
"好。"
我是在醫院的太平間見到邊成的,當時只有我一個人。
喬醫生說:"是這位先生自己打的救護電話,我們趕去的時候,病人已經昏迷在316十字路口了,而這位先生,已經是奄奄一息了。當時的場面有嚴重鬥毆的跡象,但第二天,那裡就差不多被清理乾淨了。
"這位先生的身上佈滿傷痕,血流盡而亡,連搶救的時間都沒有。那個姑娘當時就躺在他的身旁,昏迷了卻還在哭泣,情緒很不穩定。"
邊成躺在潔白的屍牀上,眉目蒼白,一身縞素,沒有半分血跡,不像受過傷,只像生了病。我想起初見時他的模樣,一襲黑衣,墨黑的中發蓬鬆而耷拉,細長的眉眼隱匿在他過長的流海里,在我和青兒的角度仰望,只能看見他尖瘦的下頜和蒼白的脣。
他永遠是一幅病態的蒼瘦,永遠是一身如墨的黑衣,永遠是裝成不羈的模樣,永遠有着較真坦蕩的笑容,他拖散着步伐,一幅酷酷的默然模樣,他是我和青兒誓言要好好愛的人,一個給他向日葵般的生命,一個給他野百合的芳香。
可是,現在,他死了。
我扒過去抱住他的腰,依舊是細細的。我小心翼翼地收緊,他應該皺一皺眉,因爲我一定弄疼了他。他很痛,他會覺得痛,他應該會覺得痛的!
做了一個冗長的夢,有邊成和外婆。
他還是初見時那幅桀驁模樣,卻是暖暖地看着我微笑。
"我的兒啊,"外婆愛憐地說,:神是白白的樣子。"
記住莫若忘卻,我記不住,就不記住。
有的人,沒有存在過,有的人,從未失去過。
邊成說:"豆豆,我帶你回大城。:當時我正由義江扶起了身子,我不知道,我怎麼會在病牀上。
汪豆豆笑眯眯地點頭說好。我仰着腦袋看義江,說:"義江,外婆死了。"義江轉身整理東西,不經意地回答:"我知道,你外婆早就死了。好了,"他將包包放在牀上,我也穿好鞋子了,"我們一起回大城吧。"
"哦。"我乖乖地起身穿好外套,小心翼翼地對義江說:"我想去抱抱邊小成。"義江皺了一下眉,最終還是點了頭。
我喜滋滋地從邊成手裡接過小成,不小心的指尖相觸生生讓我發怵。那孩子長得真好,瘦瘦小小的,臉也小小的,眼睛黑溜溜的,眉目生得細長,卻天然成了一種不羈,也不知道是像誰。
逗他他也不愛笑,靜默得如一顆青澀的果。我愛憐地吻了吻他的臉,有濃濃的奶香味,他卻忽然"咯咯"地笑了。
我和汪豆豆坐在車後面,小成剛剛吃了就睡着了。我瞅着汪豆豆,她的視線一直在邊成的身上,卻也不像是在看邊成。她一直都沒有說,15號的那天晚上她去了哪裡,而我也不知道,那天我又去了哪裡。
車子漸漸駛出了境外,我忽然想起這一年,不知不覺在大城和這裡之間有了來回,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這回走了,以後再也不會回來。
我反身跪坐在座墊上往後看,不得不承認,我看到路的後面開滿了火紅的曼珠沙華,如若現在調轉,是否能追上那些離去的人?
車上的人都是靜默的,可是此刻,小成卻驀地哭了出來。
我不記得誰給了我最初的愛,也不記得誰給了我匆匆的結尾。我只記得,從小到大,我都沒見過野百合長什麼模樣。
我伸手握住了汪豆豆的手,冰涼而溼潤的觸覺,她的眼裡是靜默黑洞的一片,卻每次和邊成說話時,就會幸福地笑出來。
她一直看着邊成,一直是在看,很遙遠的某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