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節子
我看到邊成了。
二月尾端我正在街上閒逛,當時我看到微細雨絲裡玻璃櫥窗的另一側,有一款與之同色的毛衣。待我緩緩走進時,有一個人正在店內拿着那件衣服與我隔着玻璃窗對望。
劉隨。
我希望是,忽略掉眉梢的細疤,那麼一張與劉隨相像的臉。曾經有那麼一天,我是那麼渴望與思念這張臉。
他看着我,微微赧然,我只覺得莫名地難過。心下可知是誰,君的心間可有他人?你的眉眼發線,一絲一縷深深雕進了我的心裡。曾經以爲最初的就是最深刻最難忘最最令人相思令人苦惱令人淡忘令人願意傻傻等待的,那麼,若我遇見你,一切都不嫌遲。
邊成還是付款提着那件衣裝迅速出來了,他與我相對而立。
我說:"邊成,來給女孩子買衣服?"
他的臉色略一黯然,苦笑道:"是買給自己的,給自己的想念。"
我不置 一詞,想走,奈何卻轉不了身。
"你要聽聽一個故事嗎?"他說,"我曾經確定愛你愛得不得,走的時候,我也很……真的很難過和不捨,你從來都不是第幾位,你是我心裡的。"
"我很想念劉隨,我很想他。"我直直地看着他,毫不猶豫地看進那雙相似的眉眼,微笑,如彼當初。
邊成微微一哂,繼續道:"我和一個女孩約定了一個'七天'。用我七天的時間換取她的心臟讓我來存活。"說完他微微一頓,右手緊緊捂住心口,好像很疼的樣子。
"那女孩,長得平凡沒有半分特點。"我靜靜地替他敘述,"但是她有一顆內斂的心,純真而又執着。她約定你的'七天',去了一切她想去的地方,故校、遊樂場、離岸,在那個江畔,你們遇見了曼珠沙華,那是一種嬌豔卻又無比悲傷的花。'生生世世,花葉不相見。'多麼傷感而又符合的場景啊。"我不覺一哂,又立即收了語調,"她許了你花葉相見的曼珠沙華,那幅畫,應該還在。"
"嗯。"他微微一點頭,也不問我緣何得知,目光清遠,像是看見了故人的模樣:"當時太年輕,什麼都不懂,揮霍着別人的青春,傷害了別人的童真。只是現在,我忽然感受到,心跳得強健而有力。"
我沒有接話,也沒有轉身離開。
雙雙置身於如此浪漫而又別緻的朦朧細雨天,不是情侶,倒可惜了這細雨思伊的典致。若是劉隨,他會怎樣?也許會擋住所有的雨滴,即使再小也不行。
"你和他很像。"我說。
"她和你也有些像。"邊成說,淺短的頭髮串了一串水珠,朧朧的近似蒼老的華髮,映得他多了幾分成熟。
"那天晚上……"他嚅咧了,卻還是繼續說,"那個晚上,有我。"
"我知道。"我一笑,"但仍舊是你的雙手拉我逃離了那個黑色的角落,每次我有危險,都有你,也都是你,讓我脫險。"
"她的心不准我想你。"邊成說。
我置若罔聞,只道:"邊成,你要做爸爸了。"所以,帶汪豆豆走好嗎?我要回我的家,尋找我的金色。
他渾身一怔,咬脣轉身離開。
我獨自留在原地,等待他的轉身給我帶來一絲金色,可是,沒有。
我一直考慮要不要告訴汪豆豆,可是又怕徒增她的傷感。
遇到了一位不願對自己孩子負責的爸爸,那麼那位年輕的媽媽、該會有多難過。
(二)汪豆豆
我遇見了邊成。
一個細雨如絲的雨天,我矯情地撐着復古的鄉村傘,看着透明玻璃櫥窗外孑然而立的兩人,遠觀着讓人莫名地心酸。可是深處仍舊是執着地希望邊成能將方節子帶走,如若方節子還喜歡邊成,該有多好。
可是怎麼會?她如我一般是內心孤獨而無助的一類,表面上對任何事都像是無所謂,只因爲還沒有到那麼一天那麼一刻某人親吻心臟而留下了餘溫,氣質如塵。這樣的男子,劉隨便是。他永遠是一幅天真而又真誠的樣子,他給了你黑色冰冷的外表,卻包藏着一顆純白而又溫暖的心。他沒有花言巧語,他從不說謊,他不輕易承諾,如果真的太想,他會先把一切都做好之後,再許給你一個一生的承諾。
可是現在,他不見了。
他是在尋找誰丟下的諾言,還是隻是一昧地希望遇見。
他說:"節子,我願意陪你一起去流浪了,可是你在哪裡呢?"
爲什麼不是"豆豆"?
你是流浪着在尋找誰?而又無意中傷了誰的玻璃心?你在博文上那麼大肆而又張揚地宣佈,你可知你心裡的方節子對此一字不知?
你和我一樣可笑。
我說,我那麼想你。
你知道是誰,讓我那麼想念?總有那麼一天,我們會忘記最初。
我該告訴你,她回不來了。
在拐角時匆匆而入的邊成,看到了來不及躲藏的我。
他深深的凝視我,褪卻了所有的不羈和痞然,臉色沉靜而……認真。
他看了看我的臉,視線又轉到我微隆的腹部,臉色憂傷而喜悅。
莫名地我想哭,在鄉村呆得太久,我已經有些發瘋了。我總是偷偷跟着方節子來來往往,總是沒事就盯着她看,看她寫字、看書、看夕陽、做飯,看她同我一般發呆,看她同我一般苦澀無比。
眼睛發熱,突然我想要一個擁抱。我使勁地抽了抽鼻子,看着邊成尖瘦的下巴微微往下低來。他也紅了眼睛,淺短的發線更加張揚了他眉目如一的臉。
"你跟我走,好不好?"他說。
眼淚再也無法夾住,我忍到再也忍不住,我的內心有酸澀和喜悅,卻仍舊抱了那麼一絲希望對方是劉隨。
只是,我終於明白,我們該如何相配?
我大叫道:"你爲什麼不將方節子帶走?你把她帶走啊!爲什麼你們都要對她好?!"失控的情緒,我無法理解爲什麼自己要如是說。
烏雲陡然衝了出來,雨有傾盆之勢,在傘面的雨滴聲愈來愈大,我看着漸欲淋溼的邊成,恍然看到了純白的顏色。
我推開他。
他說,他都懂了。我們不再年輕,所以不能再幼稚,不能不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