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節子
十一月末,忽然下起了雪。我穿上劉隨給我買的那件絨衣,放了一年,它好像變成鵝黃色的了。我戴着絨線手套,再也不怕指尖會被戳破,因爲我剪了指甲,一點也不留,我怕抓傷了自己。像那晚一樣,不小心夢到了某夜的某些人,半夜犯病抓傷了自己。
劉隨在校門口等我,好久不見,他把頭髮剪短了,穿着白色的休閒服,站在雪地裡,凝神等我。
一點都不再像邊成的樣子,我有點認不出他了。
像從前一樣,靜靜地一起踏着腳下的土地。我覺得很冷,衣服是冰的,空氣也不小心結了冰。
原來那天,確實不是。
"節子,"他伸手搭住我的肩,像從前一樣,我卻陡地恐懼,想躲開卻又不捨,"節子,以後是要繼續讀研嗎?爲什麼沒有實習?"
我想摘下手套,讓他看看我的手,好好牽一次,我想脫下圍脖,讓他好好端詳我的頸,但我怕他擔心,也怕我會哭,所以我什麼都沒做。
"我不讀研,"我低低迴答,深深吸上一口氣,擡起頭淡淡地笑出所有的勇氣和希望,"不讀研,也不工作,我要去流浪。"靜靜地將話語傳達給他:你要…跟我一起流浪嗎?
不要像義江一樣,我並不是不實際只存在於夢裡的女孩,怕苦怕累不願意工作,我不是。
所以,你要跟我一起去流浪嗎?
沉默太久了,我轉頭依舊笑着,調笑說:"怎麼樣?夠不夠偉大?"他愣了一下,睫毛遮住了眼睛裡所有的色彩。
不偉大,一點也不,對嗎?劉隨,我最最親愛的劉隨,我要去流浪,你要跟我一起嗎?不要聽你父母的話,不負責,也不承擔。
劉隨,我希望有如果。
第二個冬季裡的第九個生日,也快來臨。
我想起昨夜的汪豆豆,自工作以來的第N 次大醉。她指着肚子跟我說,裡面有一個一個月大的生命。然後哈哈大笑地噴了我滿臉的酒氣。
說不說?還是不說。
告別劉隨後我來到義江的家,那是我們自上次吵架以後的第一次見面。他瘦了,因而更加細長得不像樣子。
"對不起。"嚅咧了很久,我才說了一句話。
他淡淡地看着我,將我需要的錢遞給我,三萬。也許我的那本書根本就賣不到那麼多。他把我推出門外,作勢要關門。我連忙用手扒住了門,他一驚,忙用手覆上了我的手。
"你幹什麼!"他瞪着我。
"對不起,義江。"我低下頭,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就不放手,"義江,對不起,你別怪我了……"說完我把臉埋進他的胸口,我沒有想哭的。
他把我拉進屋內,放在沙發上,用手擦乾淨我的臉,仍舊板着一副臉孔。
"哥…"我怯怯地喊,只是做樣子罷了,他嘆了一口氣,拍了一下我的頭,真疼。
我鑽進他的被窩,像一年前的某晚一樣,不同的是,義江此時正安靜地坐在我的旁邊。
"爲什麼要走?"黑色的空氣把他的聲音渲染得絲絲更清晰。
爲什麼要走?因爲我希望汪豆豆可以把那個孩子生下來,因爲生命是等價的。而且她也答應了,我們一起回老家,然後生下孩子。
"因爲呢,"我靜靜地笑了,很勉強才能讓義江感受出來,"因爲義江的妹妹節子是個很懶的女孩,她不願意面對,所以去流浪啊。"
長久的沉默,然後是冰涼的懷抱。
"節子,你不要走,你不願意工作就不工作,你就留在這裡,我養你啊!"絕望滲進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我相信,只是冷而已。
"哥,我會回來的。最多一年,我就會來看你。"可是如果,汪豆豆不願承擔,那麼我也許要放棄夢想幫助她負責她,"我一定會回來的!"即使汪豆豆不願意,我會對全世界公佈,我來承擔!"所以,義江你就不要再找我了,我一定會回來的!"因爲你是我的親人。
大概凌晨的時候,手機響了,我以爲是劉隨,所以習慣地摁掉了,可是仔細一看,居然是汪豆豆,正當我想回撥的時候,她又急急忙忙地來電了。
"喂?"
"喂,方節子,快來救我,我現在不能喝酒……在'綠光'05號房間,救命啊……""嘀"地一聲掛了電話,我還沒有反應過來。
沒有叫醒義江,我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和鞋子,就很賣力地往外跑。我要相信,那是我最後一次相信汪豆豆,因爲她,用光了我所有的信任。
當我氣喘吁吁地趕到"綠光"扭開05號包間的時候,也許是累的,也許是因爲刺鼻的煙味與酒味,我毫無徵兆地吐了,很難受,很難受。
我擼起衣袖擦了一下嘴,覺察到所有的視線,只得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汪豆豆?"沒有人應,因爲根本沒有她。而房內所有的人也都反應過來了,有四個男生向我跑來,於是我知道,我不該信任汪豆的。
我返身飛快地往外跑,很難受卻非賣力不可,因爲這回不爲任何人,只爲我自己。然而我只跑了十幾步便被迎面而來的人捉住了雙腕。我立刻用腿要踢他卻被他用力踩住了腳!悶哼一聲,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老大,"身後的人說,"這是豆豆叫來的妞!"
沒有任何反應,我低着頭看不見,也許他點了頭,也許他笑了。我猛地抽回右手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他向後一退卻沒有放開我的左手,我又擡起右腳還沒踢就被一掌打得暈頭轉向。
我咬緊脣,這才擡頭看他,就一眼,然後我再次吐了,狠狠地吐了,用完了所有的力氣,只能扶着牆,靜靜地看着他。他慌忙鬆開我的手腕,眼裡有驚喜、內疚、驚訝、不可置信,然後就只剩下毫無生氣的凝望。
"我要把她帶走。"他淡淡地說,身後的那羣人一聽便起鬨了:"哎呦,好事哎,老大又要換女朋友了,第38任女朋友,老大,我幫你記着呢!哈哈……"
"滾進去!"沒有多說什麼,也許我又該感謝他,我又被他救下了。
"謝謝。"一到外面,我立刻抽回了手,他的手,牽得讓我顫抖,靜靜說完這一句我轉身便走。
"節子!"他從後面跑到我前面雙手撐着我的肩,看着我的眼睛說:"節子,我是邊成啊……"
對,沒有錯,你長着與邊成一樣的臉面,或許你真的是邊成。但是我不承認我們的遇見,也不承認如今的邊成。你是邊成,如果你硬要是,那麼很抱歉,我不是方節子。"我們沒有遇見過。"我撥開他的雙臂,頭也不回地走了。
嘔吐,也許不是累了,或許是難過了。
也許我該晚點回去,也許不該回去。但我還是回家了,抽泣着回了家,很像是汪豆豆如願所償的樣子。
汪豆豆給我開了門,她或許一直在等着,看好戲或是良心不安。
我只對她說了一句話,我說:"汪豆豆,你已經用完了我所有的信任,雖然以後我仍舊幫你,但並不代表我會相信我。"拖着疲憊的身體回了房,口袋裡是那張義江的銀行卡。
我還有錢,那也將是別人的錢;也許我還有個男朋友,可是今天和他分手了;我還有媽媽和哥哥,但是半個月以後我就要離開了;我還有這件喜歡的衣服,它可以御防寒冷,可是此時,我卻不得不脫下它因爲它髒了;我還有外面的雪,一屋子的寒冷,我將要跟一個不信任的人生活在一起,也許一年,也許一輩子。
額上開始冒汗了,我知道我該吃藥了,然後睡去。
不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可是第二天,卻沒有預兆地生病了。腳腫了,臉頰也很疼,正好不去上學。
好想跟劉隨說說話,也許我不該爲汪豆豆着想,應該告訴劉隨真相,可是每個生命的不易和每個生命的眷戀,讓我們不捨,如果就這樣簡簡單單捨棄一份生命,那麼,在真正的歲月中,我們失去的那些人又該怎樣對待?
一直都是混混噩噩的,可是我親愛的劉隨,爲什麼你不能不要工作,爲什麼要有爸媽,爲什麼要有責任有承擔,爲什麼我問你時你要沉默那麼久……
我明白你心裡的結,你認爲我一直將你當成是邊成的 影子,所以你時刻提醒我,你是劉隨。你放棄了所以黑色的衣服,剪短了頭髮,收起了眉眼裡的冷淡……我知道你是劉隨,不是邊成,我不是喜歡你擁有邊成的軀體,我不是喜歡你像邊成一樣冷漠的性格,我喜歡你說的永遠不離不棄,我喜歡你喜歡我的目光,我喜歡你從不輕浮的臉色,我喜歡你第一次面對目瞪口呆的我時沒有諷刺戲弄的笑而是溫暖地點頭,我喜歡你看我哭泣時站在一旁的心安,我喜歡你當初寬容地讓我將你當成邊成……那麼請我告訴你,其實邊成沒有我說的那麼好,那天夜裡他也是人羣中的一個,只是他也從人羣中拉住我的手帶我逃離,我只需要記住結尾,因爲時間拉到更久遠的以前,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快樂的孩子,我成天天真地看着邊成,他的臉色,夾雜在日光裡,燦爛又美麗。是我錯了,在我與你的這個愛情世界裡,我一開始,就沒有單純地對待,所以後來的結局,讓我淚流也無法挽回。
做了好多個夢,有爸爸,他像以往那樣對我笑,他遞給我一朵金燦燦的向日葵,他在我耳邊悄悄說,他是在沉默地愛着我……我病沒有看到周圍有金色的光,幸福不會來臨,幸福再也不會來臨……沒有金色的光芒,沒有幸福的花色……也許我是應該回去的,哪裡都不該去,呆在自己的地方,守着自己的幸福就好了……
可是……
(二)汪豆豆
誰的流年浮了塵,誰的目光傾了城?白日爲佛,日光下歇里斯底的微笑;黑夜成魔,月光下肆無忌憚的淺淡!我放逐一盞孔明燈,升起了思念,墜落了眷念......
恍恍惚惚中過了幾個月,時間的概念似乎變的很是模糊,在一種難以言明的忐忑與焦躁中,說不清每天太陽的升起和落下,是太快了還是太慢!不順心的事、不理解的事太多,突然之間,生活只剩下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