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節子
直接走到社長室,敲開門走進去才發現劉隨也在,我愣了愣,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節子,你來了。"義江的手裡拿着我的文稿,擡頭淡淡地笑看我,眼睛一掃到我身後的袁沈便笑了,"怎麼把'保鏢'都帶來了?呵呵……"
"神經!"我好笑地一翻白眼,瞥見袁沈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嗨,袁沈!"劉隨一張口我便嚇得半死,幸虧不是和我!我暗暗舒一口氣,再擡頭時卻見他正看着細細地笑。
我的臉紅了紅,略微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便徑自忽略他向義江走去。
"什麼事?"我在義江面前做定,看着他。
"你的文稿……"他把我的文稿推過來,糾結地皺了一下眉,似乎接下來的話,他很不忍心說。
"什麼話,你說吧,我不會有什麼的!"我朝他一笑,心知義江的話,當然不會有害我的時候。
"你的小說,你先自己看看。"他把手放在桌子上,食指敲了兩下桌面。我接過文稿,看了看,上面有許多被改過的地方。
"你看得……很仔細。"我勉強說了一句話便再也說不出其他話來,畢竟自己的文章被別人改成這個樣子,我還是很難接受的。
"你的文章我當然會仔細看。"他淡淡回了一句,又換了語氣,"你聽我說,節子,一本小說寫下來本來就需要許多修改,而現在,你自己沒有修改的能力,等以後的哪一天,你的文字功底更深厚了,你就可以自己修改了。
"那麼現在,我們就來談一談你的小說吧。你的故事,很是獨特,在思想裡旅行,我從前從沒見過如此類的文章,所以,文章也是非常好的。幫忙修改的地方,無非是因爲你因爲沒有親自去過那些地方所以景物建築人物描寫刻畫都有些問題,那些我都可以幫你改。就如日本的櫻花,你沒有親自看過,只是從別人口中得知很美便亂寫一通,花開的季節和花的神態都是錯的。"
"不,我去看過。"我低低反詰,"我曾經看過櫻花,到南京去看過……"
"南京?"他吃驚地地說,"你母親並沒有帶你去過南京啊……"
"是的,"我撇了一下嘴,低下頭說,"我是高中時代…和一個…朋友一起去的。也許,那些花兒確實不太美,可是,她在我心裡是很美的,我沒有胡亂描寫,她本身就是很美的。何況說,義江,"我擡頭涼涼地笑着,"我們這個世界……不正是錯綜複雜的嗎?沒有錯,我和他是八月去的,當時,櫻花早已經無影無蹤了,可是,我心裡的櫻花……就是八月開的,沒有錯!"我激動地說,那一部分,我印象很深,沒有錯,八月我和邊成一起去的時候,櫻花早已經謝了,可是,在我心裡的櫻花,就是八月開的!
"櫻花飛舞,簌簌地落下,淡淡的花瓣到處停留,這個庭院裡都瀰漫着櫻花的清香。"沒有錯,別那麼現實地告訴我櫻花沒有香味,聞不到的就用心去感受!
"節子……"義江喚了一聲,低聲道,"這便是故事了吧!"
我轉過頭,沉默以對,我從來不想向任何人提起,我和邊成的事。
“那好吧。”他點了點頭,“其他的地方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的結尾。‘她睜開眼睛,看見窗外依舊是藍天白雲青山綠水家鄉的模樣,突然明白,那麼冗長的過往,不過只是一個夢罷了。’這是什麼意思?就這麼結尾了?不如寫寫,她夢醒後爲理想而奮鬥吧,因爲心裡的追求和心理崇高的夢想,爲之奮鬥一回,這樣子,不好嗎?”
“不好!”我搖了一下頭,“我還是願意聽你的去修改一下結尾,但不會像你說的那樣改,爲夢想而奮鬥,因爲崇高而偉大的夢想········”爲夢想而奮鬥,因爲崇高而偉大的夢想······我瞪大眼睛,涼涼笑道:"沒有意義了,我無需費神費力了,我這個社長,根本做不到畢業!這小說,也無需改了!"
"爲什麼?"義江皺了皺眉,伸手整理好被我丟亂的文稿。
"等下半年,校長的女兒入學,她就是社長,那樣,我的文稿就沒有辦法發出去了!"
"嗯?能這樣?"義江又皺了皺眉,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說:"義江你不用爲我擔憂,不要皺眉。"
一說完我才意識到劉隨還在,便反射性地看他,他偏過頭想了一會兒,說:"可是節子,你應該相信你自己的實力啊,你寫得好,一定能被看中的!"
我還未出聲便聽到義江涼笑着道:"果真是沒受過苦的公子哥,你懂什麼呢?什麼都沒有的你站在現實的世界你,你以爲別人會給你幾毫釐的生存空間?"
我斂下眉,對義江的話很是同意,因爲懷揣夢想,所以當初纔會競爭社長,而今贏了,卻無法實現自己最初的目的,這比兜兜轉轉回到原點還令人難過。只因爲我們深知,不是所有的金子都能發光,一點沙礫和塵土都可以掩蓋他們的光芒,現實是,不是真的有夢想有信念你就了不起!
不是有信念就行的!
就像當初,邊成要走時,我的眼淚和挽留……不是有信念就行的!我曾那麼相信有個人絕對不會捨棄我,可是直到被捨棄時,我還沒有夢醒。就像剛開始時,曾說過要永永遠遠在一起,可是後來,當各奔東西時,你還沒有想起來,你們曾說過永不分離。
劉隨……縱使那天他說過一輩子……可是,也許到後來,受不了我犯病時抓狂的模樣,我是魔鬼的事實誰都無法改變……那麼,終有一天,劉隨,也許還是會放棄我的!
"誰都會放棄的!"我大叫道,震驚了面前的義江和身側的兩人。
一時間,沉默襲擊了我們……
我站在中央,即使明白自己失態了也無法平靜內心的狂潮。
終是時間太長了,袁沈走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我卻只是沒有緣由地看着劉隨。
他也只是看着我,看着我,漆黑的頭髮映得他的眸子愈發深黑,良久,他才緩緩地笑了,溫言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否想讓外人知道我們的關係,但是我必須告訴你,不管怎樣,我都不會放開你!永遠不會!不論永遠多久遠!"
劉隨……
我咬了咬脣,凝望着他凝視我的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嗯!"飛快地轉過頭,看着義江笑着說:"我會好好改稿的!"
義江淡淡一笑:"我知道結果就是這樣的。"
在我得到和失去之間,我會遇到很多人,他們有的會教我堅強,教我勇敢,然而即使這樣,也無法挽留我的失去。
開學沒多久,汪豆豆就不知爲何休學了。也許是真的病了吧,我曾到醫院去看過她,可是當時有另一個男生的背影在那個病房裡,兩人像是在說着什麼。
他背對着我,一頭黑色的淺發,上身着一件白色的外套,那個背影……也許與背影無關,總之在我去醫院的路上,心裡滿滿的都是惶恐和不安,似乎有宿命的味道。
大概是一個月以後,汪豆豆就出院了,我也再沒有看到那個背影,而當時的感覺,也漸漸淡忘了。汪豆豆回家了也還是不去上學,只說是在家休養着。每天下午回家的時候,汪豆豆她基本上都是呆在自己的房間,偶爾她在我放學以後還在客廳裡看書或喝茶,那個時候我們就會聊聊天,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我只記得一句話,她當時緊緊盯着我,似帶有憐憫,似帶有恨意,反正最多的全是冰冷的盤旋,涼涼的語氣卻是字字如珠,她說:"當你還在堅持着心裡的某個人時,卻不知道那個人的手牽過了無數人的手,到頭來,你連自己是多少號都數不清,可是你,卻爲了這麼個人傷害了周圍用心愛你的人。也許你,還不自知。"
字字敲在心上,我只能驚訝的癡看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可是我看她的神態,那句話,可能也不是說給我聽的。
而那半年幾乎沒有什麼事情做,每天兩次課其餘的時間都在看文稿,仔細看義江給我修改過的地方和再寫一個全新的結尾。也許我已經想好了,蘇格蘭、東京、櫻花、泡桐,那都是沒有見過的事物,卻比自己見過的什麼都要美麗,能解釋的原因,只有 一個:我以爲。
一切都是我以爲,以爲天很漂亮,水很清澈,山很青翠……不過都是"我以爲"。那麼就需要改許多地方,才能改出那個結尾,所以,沒有多餘的時間做別的事。
倒是文藝社,義江他們幾乎從開學開始就一直忙到放假,辦畫展、填補校辦長廊、新辦招生……事情特別多。
偶爾我去文藝社看看他們,他們幾乎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我只能在那裡站站,不多久便自己悄悄走掉,次數多了,便知曉他們忙,於是就不再去了。
到六月底的時候,我的文稿也已經修改完畢。接下來的是暑假,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便決定到那個咖啡店打工。
(二)汪豆豆
穿上職業裝,走在社會。
我看着他的臉,發現他們真的很像。
他笑的那一瞬間,猶如一場初雪,凍得心底抽芽,疼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