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充是新任的司徒,接替了在洛陽事變中罹難的何曾的位子,不過這項任命卻和曹奐無關,晉王司馬炎自己就已經做了主,不光是司徒太尉司空這樣三公的位子,就連朝中最普通的官吏,曹奐都是無權過問的,司馬炎想任命誰就任命誰,根本就無須跟曹奐來商議。這朝堂之上所立的,一大半都是陌生的面孔,有的大臣曹奐根本就不認識。
傀儡皇帝做到曹奐這種程度,也堪稱是極品了。曹芳雖然也是傀儡皇帝,但卻有着政治野心,陰謀除掉司馬師,曹髦雖然也是傀儡皇帝,但卻有着一腔的熱血,敢於正面叫板司馬昭,唯有曹奐,唯唯諾諾,在司馬氏面前,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喘,生怕惹得司馬家的人發怒,連這個傀儡皇帝也做不成。
聽到司馬炎大肆處置攸派人士,曹奐早已是芒刺在背,坐若針氈了,那一張敕封司馬攸的詔書,讓曹奐一直是寢食難安,唯恐司馬炎會將他視作攸黨一系,而慘遭任愷、庾純等人的命運。
站錯隊,是要付出代價的。
曹奐雖然平庸無能,但他卻也不傻,司馬炎無緣無故地召集朝會,其中的用意,曹奐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此刻司馬炎的心腹賈充站了出來,讓曹奐的心頓時沉了下去,哇涼哇涼的。
曹奐直覺得口乾舌燥,艱澀地嚥了一口唾沫,道:“准奏。”
賈充立刻打開早已準備好的奏疏,照本宣科地念了下去,賈充的這篇奏疏相當地冗長,而且是驪六駢四,堆砌了一大堆的華麗詞藻,卻也艱澀難懂。好在大殿之上的,多爲飽學之士,可以從賈充洋洋灑灑的萬言書中,籠統地概括出一箇中心意思來。
其實賈充的奏疏很簡單,中心意思也就是一個,那就是請曹奐遜位。將魏國江山社稷讓給晉王司馬炎。奏疏中追憶了司馬懿和司馬師、司馬昭的功勳,認爲曹魏當今的天下,正是司馬氏三世保下來的,如今天子平庸無爲,而且助虐爲紂,洛陽之亂,舞陽侯司馬攸正是仗着曹奐敕封的詔書,狐假虎威,致使洛陽兵禍橫行。這責任,曹奐至少也得來擔三成。天子喪德,理應遜位,晉王司馬炎威著海內,功蓋華夏,理當繼承大統。
曹奐只聽了一半,就已經是手足冰涼了,雖然他事先已經有過了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仍然讓他心有慼慼然。這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的!
賈充剛唸完奏疏,陳騫、羊祜、石苞、王濟等人紛紛上前,皆奏道:“臣等附議,肯請陛下遜位。”
顯然這陣勢,是經過了排練。滿朝的文武,齊刷刷地站出了至少一半,這簡直就是逼宮的節奏嘛。
曹奐無助地看向大殿之內,幾乎所有的人都是司馬炎的親信,衆口一辭地要求他禪讓退位。幾乎看不到什麼的反對之聲,曹奐心中一陣的悲涼,他很清楚,司馬炎已經是等不及了,剛剛繼位爲晉王,就要篡國奪權。
曹奐的目光,打量在了司馬炎的身上,不過此刻司馬炎卻是神色如常,看不到任何的悲喜之色,儘管朝中此刻所發生的一切,都是他幕後導演的,但此刻司馬炎在朝堂之上表現出來的那份從容與氣度,似乎很難將他和一位謀篡者聯繫在一起。
最後,曹奐將目光放在了站在另一邊最前列的司馬孚身上,司馬孚幾乎是朝堂之上列在前列唯一沒有開口說話的大臣了,聽得諸臣如此聒噪,司馬孚乾脆微閉上了雙目,站在那兒如老僧入定一般,不言不語。
“司馬太傅,不知您意下如何?”曹奐向司馬孚問道。
司馬孚原本不準備開口的,不過曹奐既然點到了他的名,他也就出班揖禮道:“臣司馬孚既爲魏臣,終身不背魏也。”
司馬孚對於賈充的提議,既不支持也不反對,只是從他自身的角度出發,一生只做魏臣,終身不背叛曹魏,如此大勢所趨之下,司馬孚自然也完全能讀懂形勢,他已經是近八十的高齡了,都已經過了古來之稀,對於司馬孚而言,再多的權力富貴也是浮雲,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雖然他沒有能力阻擋司馬炎上位的決心,但卻可以做到潔身自好,不與之同流合污。
曹奐對司馬孚的回答也深欣慰了,能在朝堂之上,聽到一點點的不同聲音,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就在此時,黃門侍郎張節大喝道:“賈司徒此言差矣,昔日武祖皇帝東蕩西除,南征北討,功勳着著,方有這天下基業。今陛下英明睿智,有仁君風範,有德無罪,何故要讓與人焉?”
司馬炎不禁是臉色大變,他萬沒有想到半路竟然跑出一個張節來大唱反調,怒道:“此社稷乃大漢之社稷,昔日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自立魏王,篡奪漢室,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吾今日與漢家報仇,剷除奸惡,有何不可?”
張節並沒有因爲司馬炎親自出馬就心生畏懼,抗聲道:“魏之江山,爾來四十五年矣,民心歸附,社稷昌隆,晉王此刻迫陛下遜位,與篡國之賊何異?”
司馬炎大怒,喝道:“爾敢胡言妄語,不知死活。”立刻下令殿前的金瓜武士將張節仗斃於殿前階下。
金瓜武士立刻上前,揮舞着金瓜就砸了下去,張節臨危不懼,依然是罵不絕口,血染臺階。
曹奐看得是觸目驚心,飲泣不止。
司馬炎冷哼一聲,傲然地看了一眼殿上,拂袖而去。
賈充道:“晉王發怒,朝野俱震,陛下若不想步張節的後塵,還是退位爲好。”
曹奐期期艾艾地道:“朕雖不肖,但也知祖父江山等來之不易,怎敢輕棄?”
賈充道:“天下有德者居之,今大勢至此,天數如此,陛下豈可逆天行事?陛下何不思高貴鄉公?”
曹奐暗歎一聲,神色戚惶,滿面蒼涼地道:“事已至此,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