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在阿慎面前,目所及處是一整片海。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透藍透藍的海,一望而無際,延伸至海天交界處。海風瑟瑟地吹到他面門上,帶着海水特有的鹹溼氣味,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下車吧,我們要找的人到了。”只聽老蔣聲音裡透着喜,連一向冷淡慣了的撲克臉好似也有點期待地看過去。
撲克臉率先下車,迎車而來的是一個六十歲的老人。穿着一身亮綠色運動裝出現在衆人視線裡。老蔣剛下車,就被他重重地抱在懷裡,抱完老蔣,他又衝過來抱了抱阿慎。輪到撲克臉的時候,他愣是沒能抱下去,驚覺道,“這位是?”
阿慎對這麼熱情的招呼方式很不適應,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似的,湊到老蔣身邊,皺着眉頭輕聲問,“這老頭是誰?”
老蔣瞥了瞥撲克臉,再一次表示對阿慎的無奈。
阿慎倒是完全不在乎老蔣這樣直接的眼光,一路上老蔣對自己語言上的攻擊已經可以讓阿慎對此毫不在意了。他湊到老頭面前,上看看,下看看。
“金國在電話裡說你失憶了,看來是真的。”這個老人雖然看上去已經有六十多,一頭銀髮下臉色倒是紅潤,看得出來由於長期鍛鍊精氣神很足。“想當年我在大學帶的最後一批學生當中,就屬你們兩個最優秀了。”
“金國?”阿慎看看撲克臉又看看老蔣。哈哈笑起來。
老蔣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這一路上,老蔣老蔣少不了和阿慎脣槍舌戰,要說誰更勝一籌。阿慎是橫衝直撞,連發的暴雨梨花針;老蔣則是殺人於無形的化骨綿掌,遲鈍的人稍一回神,就發現自己已深受重傷。此時,老蔣當着老頭的面不好發作,只得忍下來。
要說能讓老蔣甘願吃癟的人,也就是眼前這個老人了。要說他是誰,還真有點來頭,他就是當年阿慎和撲克臉所在學校的教授,著名的古生物學家,周東海。可別小瞧了這位周東海老人家,雖然已經年近七十,可也就是去年,他剛剛完成了深海探秘,在海底尋找到了近百種古生物的遺骸和化石,是享譽世界的“古生物活化石”。
“先前就聽說了,阿慎不僅失憶,連性格也是大變。真沒想到這都是真的。”老人向阿慎投來擔憂的目光,“真是浪費了一個人才”。
阿慎則根本沒有注意到周老的感慨,仍然在爲老蔣的名字笑地前仰後合,“金國,如果你有個弟弟是不是會叫銀國?”
老人額頭上青筋暴跳,抽出口袋裡的摺扇,啪地在阿慎頭上敲了一記。
“哎喲!”阿慎捧着腦袋,疼地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我說這位老爺子,你怎麼打人吶!”
老人怒氣隱現,“就算你是金國的朋友,也該注意分寸。”
阿慎乍收住話頭,。沒想到這位老爺子,除了健康的體魄,旺盛的精力之外,還有鐵腕的教育手段。“放到現在,這可算體罰了。”阿慎委屈地淚眼朦朧,但見老蔣和撲克臉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神色,根本不敢再造次。
“老師,也難怪阿慎要這麼委屈了,當年你的這把鐵骨扇,征服了我們班多少人吶。”
老頭舒展了笑容,“哈哈哈,這把扇子好久沒派上這樣的用場了,當年班裡,唯一沒被我這把扇子打過的就是你小子,真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老頭似乎是終於抓到了可以打阿慎的機會,心情特別好。“這位是?”
撲克臉恭恭敬敬地鞠躬,眼神裡透着難得的熱切,“你好。”
“還是這個懂禮貌。”老頭仔細地端詳起這個年輕人,發現他年輕,卻沒有年輕人的精氣神,整張臉像是死一般的慘白,不由得讓他震驚。關切地問。“你身體不好?”
撲克臉微微挺腰收回禮數,“前陣子大病了一場,身體還沒養回來。”
“現在的年輕人,就是不顧及自己的身體。”他又瞥了一眼撲克臉,滿意地點點頭,終於不再看他,也不忍心看他。
“金國,電話裡你說有問題要問我,究竟是什麼事這麼着急,電話裡還不能說,非要大老遠到福建來?”
“問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聽說老師終於完成了一直想做的事,前來探望老師,順便看看老師的成果。我和阿慎都還記得,大學的時候,老師就經常說,四大洋的海底探秘是你畢生心願。現在終於如願,做學生的當然要來恭喜老師。”老蔣把話說的一板一眼,完全沒有和阿慎鬥嘴時候的架勢。
“老師,先上車吧,我們車上邊走邊說。”老蔣恭恭敬敬地爲周老拉開車門。阿慎被周老手打地依舊隱隱作痛,知道這個老爺子不是那麼好惹的。就連一貫表現冷漠的撲克臉,見到了這個老爺子,好像哪裡也不一樣了。阿慎安安靜靜地跟着撲克臉一起讓到一邊,周老上車之際,撲克臉伸手扶了扶他。周老回頭,對撲克臉慈祥地一笑。
“一晃眼,這麼多年過去了,要說這麼多年教學生涯,記得最清楚的,也就是你們這最後一屆學生了。”周老看着前面蜿蜒的沿海公路,感嘆道。“人生啊,有時候還真像這條路,彎彎曲曲,但始終沿着海岸線在走。要說沒有走錯路,方向卻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
老蔣聽出周老話裡的意思,寬慰道,“老師,我雖然現在經商,做的事也少不了當年您傳到授業解惑的那些知識。阿慎就更不用說了,阿慎,是吧。”
阿慎沒想到老蔣會在這樣和諧的場景下提到他,連忙哦了一聲。
老蔣忽略了阿慎慌亂下的回答,從後視鏡裡看着撲克臉,撲克臉望着滿目碧海藍天,輕輕點了點頭。
老蔣淺笑,“老師,您深海探險,可不可以讓我看看你的成果?”
周老有些自豪,“如果是別人,提出這樣的要求,我肯定不會答應,不過既然是你和阿慎,讓你們看看也無妨。”周老順了順額邊的銀髮,神秘地笑了笑,眼裡泛着異樣的光芒。
到達周老家,已經是傍晚時分,周老的家位於海邊的一個名叫濱城的小城,小城裡馬路四通八達,老蔣開着他的車在馬路上飛馳,直到周老大喊一聲,“開過頭了!”老蔣一個急剎車,把車停在了路邊,“是剛剛那個?”
“是剛剛那個。”周老扶額感嘆道,“這麼多年了,你好歹也奔三的人了,怎麼還是不認路?”
“哪裡,我可是載着他們倆一路開到了您家不是?”老蔣把車子倒回到一棟民宿前,“真沒想到,老師竟然會住在這麼樸素的房子裡。”從外表看,這個房子和周圍的沒有一點差別,一樣的白瓷黑瓦。
“進去看看吧。”周老從兜裡取出鑰匙,把門打開。
阿慎吃了周老一記,一路不敢說話,此時默默地跟在老蔣和撲克臉身後。剛進門,眼前的景象就足以讓他震驚了。
房間只是尋常房間,白色塗料粉刷外牆和天花板,只不過房間里布置讓他覺得驚奇。書架上,擱板上,冰箱頂上,餐桌中央,甚至廚房操作檯上,零散放着的不是別的,正是各種各樣的標本和化石。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凡是能想到的幾乎都琳琅擺放在這個房子裡。
老蔣倒是習以爲常的樣子,戴上手套,規規矩矩地坐下,開始把玩起手邊的化石,“這應該是恐龍蛋的化石,不過可惜是高仿的。同樣的碳酸鈣質地,不過含量有些超標,導致顏色些微泛白。”老蔣搖搖頭,“老師,你這整個房間雖然對外開放,給別人看的,可不是那麼開放的好東西。”
周老像是被老蔣說中一樣,有些不好意思,“你放下,雖然那是高仿品,可也是我花大價錢買來的。可別摔了。”
老蔣笑笑,“這東西,我店裡要多少有多少,賣不掉我都是用來把玩練習手指,大的我就用來練舉重。”
周老搖搖頭,“你呀,還是這麼不務正業。阿慎呢?近期的研究有沒有什麼發現?”周老像老師詢問學生一樣,把視線移向阿慎,露出平和的笑容。
阿慎乍然間被問到,還真是有點受到了驚嚇一般,良久都沒有吱出一句話來。老蔣見狀,“老師,阿慎看樣子被你打傻了,這下好了,您當年最得意的兩個學生,一個不務正業,一個失憶又傻了。”
“你這孩子。”周老說道,“既然你們大老遠來,我也不能給你們看這些東西,來吧。”說完,周老像開門一樣,拉開了書架。只見書架後面赫然出現了一個房間,房間入口的正對面,點亮着一盞燈,燈光白裡透藍,微弱而平穩地照亮了牆上的一副畫卷。那是一幅老舊的畫卷了,燈光下也能看出殘損地泛着黃。隨着“吧嗒”一聲,一盞白色日光燈照亮了房間裡的一切。老蔣倒吸了一口冷氣。隨着燈光亮起,房間一切盡收眼底。只見正對着他們的牆上,那幅畫畫的不是別的,而是一個鮫人。這個鮫人手上握着一把刀,正彎腰把自己的魚鰭切下來。血腥的畫面讓老蔣不忍直視,可又不甘心地偷偷看過去。鮫人面目猙獰,露出兇惡的獠牙。除此之外,這個房間裡收藏的一切都那麼不可思議。
“那幅畫?”阿慎也首先注意到了這幅畫“怎麼會這樣?”
阿慎看得入迷,很久才發覺老蔣一個個勁兒地在他面前搖晃手臂,“你怎麼了?”阿慎倒是還算清醒,“我總覺得,這個畫面,在哪裡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