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巋《最後的党項》上部三十,柳擒虎墜馬和臥牀
三天後的一個上午。柳家莊園大門口,飛馬來了三個壯漢。
莊園門口的護衛趕緊客客氣氣地把這三個壯漢領進了莊園裡面。因爲帶頭的這個壯漢,是札薩克阿古拉泰手下的一個小管家喬哈薩。這個人三十四五歲的年紀,是那種標準的蒙古大漢模樣,身高體闊,一看就是一頓能吃進去六七斤現殺羊手把肉的人。何況他滿身的羊羶味和疙疙瘩瘩的紅臉龐,也說明了這一點。另外倆個是他的小夥計。其實這兩個人的外表看上去也和他都是大同小異的模樣。
在柳家莊園上上下下這些人們心目中,雖然他們莊園這塊地方包括周圍大片大片的牧場,是他們老爺曾經花了非常貴重的一筆黃金,從札薩克阿古拉泰手裡買過來的,可是這麼多年柳莊主總是給他們強調,在人家的地皮上討生活發財,要低調,低調再低調。所以不要說是對札薩克阿古拉泰了,就是對人家下面任何一個小跑腿,都要客客氣氣的。這會兒人家的到來,他們從上到下是會按照最高的禮儀規格來接待的。
當然,喬哈薩和兩個夥計飛馬來到大門口,看到那些如花的笑臉,他也能夠明確的感受到這一點。
緊接着,聞訊以後的範龍和方大虎,也趕緊大踏小步的從莊園裡面最大的那個蒙古包裡小跑出來了。
看到小跑出來的範龍和方大虎,既是滿臉客氣堆笑的模樣,同時他們的笑臉後面又隱隱的透出一種憂愁的神情,讓喬哈薩的心裡在思索着很多很多的事情。
昨天離開札薩克阿古拉泰莊園的時候,札薩克阿古拉泰給他囑咐的那些事情,還歷歷在目,讓他來這裡特意要注意的一些情況,說的話,觀察的一些情況,這會兒都在喬哈薩的耳邊一次次的響起。
柳家莊園這些人客氣的笑臉,差不多都是在他們老爺的分析判斷之中。但是範龍和方大虎隱隱的透露出來的那種憂愁之色,又是爲了什麼呢?這一點讓喬哈薩稍稍的有些費解。
範龍和方大虎給身邊的其他人囑咐,把喬哈薩的兩位小夥計請到其他的蒙古包,好好的招待喝奶茶吃冷手把肉,或者乾果和乾肉,等着一會兒開席吃現殺羊手把肉。
其實不待他們吩咐,早有夥計招呼喬哈薩的兩個夥計去往了一個蒙古包。
他們三個人的馬匹,當然也有人趕緊拉下去給遛蹄和餵養去了。
至於說今天中午如何大排筵宴,那是自然的,範龍和方大虎隨口就給下面的夥計們囑咐下去了。
範龍和方大虎然後直接將喬哈薩請到了柳擒虎的蒙古包。
柳家莊園這邊,喬哈薩前後也來過好多趟了,他知道柳擒虎的這個蒙古包,是作爲柳擒虎的小會客廳,辦公室,包括臨時休息的臥室用的。只有討論一些重大的事情,或者說接待一些貴重賓客的時候,柳擒虎纔會允許手下的人將賓客領到這個蒙古包的。一般的客人都是在前面那個最大的蒙古包大廳裡接待的。
一進入這個蒙古包,一股撲鼻而來的非常濃烈的中草藥味兒,直衝喬哈薩的頭頂,甚至薰得他都有些受不了。
喬哈薩再定睛一看,柳擒虎躺在辦公桌後面的那張牀上,白展雄和陶夢龍兩個人垂首在柳擒虎的牀邊。這兩個人都是滿臉愁容的模樣。
“這是……”喬哈薩吃驚的望着牀上的柳擒虎,也用那種吃驚的聲音詢問着柳擒虎。眼前出現的這種情況,他可是真的沒有想到,連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
柳擒虎剛想試圖爬起來和喬哈薩打招呼問好,可是他剛開口,就不住的咳出聲來。
白展雄和陶夢龍趕緊服侍讓柳擒虎繼續躺下來,兩個人還手忙腳亂不住的給柳擒虎捶着背。而這個時候喬哈薩再定睛看上去,柳擒虎滿臉蠟黃,面容憔悴,哪有之前的那種紅光滿面意氣奮發的模樣啊!完全是一派病殃殃,似乎非常不堪的模樣。
白展雄和陶夢龍手忙腳亂的服侍着柳擒虎,還急迫的對柳擒虎說,請他好好的躺在牀上不要說話了。隨即兩個人返回身來,用那種非常抱歉的神情望着喬哈薩,互相七嘴八舌的給他解釋說,他們老爺三天前在牧場上騎馬打獵,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可能是把內臟什麼地方摔壞了,當時疼得受不了,是被大家用擔架擡回來的。到現在老爺不吃不喝,還經常陷入一種昏迷狀態,看樣子病得不輕,這兩天莊園裡上下都在想盡一切辦法在給老爺調理呢。
白展雄和陶夢龍剛把這番話說到這裡,柳擒虎一邊擺着手,一邊開口用那種非常低沉的,而且喉嚨裡還帶着呼嚕呼嚕的聲音給喬哈薩說了幾句抱歉的話語。不過他艱難地剛說了幾句話之後,就又一次不住的咳嗽起來。
白展雄趕緊示意陶夢龍.範龍和方大虎他們三個人照顧好柳莊主,他輕輕地對着喬哈薩一揮手說:“不好意思了大總管,我還是請你到其他的蒙古包,單獨給你說一下吧。”
喬哈薩本想上去和柳擒虎再說兩句話,最起碼出於禮貌打個招呼,可是看樣子柳擒虎真的病得不輕,也許再說兩句話,隨時隨地喘不上一口氣來,就要把小命丟在牀上似的。沒辦法,喬哈薩只好最後向牀上的柳擒虎瞄了一眼,就跟着白展雄離開了這個蒙古包。
兩個人七拐八繞,一會兒就來到了後面另一個蒙古包。喬哈薩知道,這是白展雄的一個類似辦公室的蒙古包。
他們兩個人剛進入蒙古包,隨後就有人給他們送進來了奶茶,炒米酪單子和冷手把肉。還有各種乾果,幹馬肉和幹牛羊肉。
隨即白展雄再一次給送進這些吃吃喝喝東西的夥計囑咐,讓他再去後廚巡視一下,一定要把今天中午的宴席安排得豐盛又豐盛,招待尊貴的客人,絕不能馬虎!
這個夥計一聲答應之後,就立刻下去照辦去了。
白展雄重新上去把蒙古包的門帶了一下,並且從裡反鎖,返回身來才面露憂愁的對喬哈薩說:“其實不瞞你說,作爲一個練武之人,柳莊主僅僅從馬上摔下來能有什麼大事呢?最嚴重一般來說也就是腿斷胳膊折,關鍵是摔的不是地方了,正好當時圍獵一隻野山羊的時候,在一片亂石崖旁邊,不小心馬失前蹄把他摔下來,正好將他重重地摔在了一塊突出的石頭上。尖銳的石頭正好戳在了他的肋骨上,差不多把他多處肋骨都戳斷了,估計這些肋骨又把他裡面肝啊肺啊,都戳壞了。今天你還沒有看到最嚇人的情況,就在你沒有來蒙古包之前,他有兩三次咳的時候,還吐了滿口的血!所以那會兒在蒙古包裡,你沒有聞到除了那些中藥,還有一股兒特別濃的腥味嗎?”
“啊,原來如此啊!是啊,我也聞到除了中藥味,還有其他的怪味兒啊!”
白展雄痛心疾首的給喬哈薩說,前幾天他們在北海子和洪震海他們發生了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他們回到莊園之後,被柳莊主一通臭罵。就是對半路上冒出來的那5個給他們幫忙的小子,柳莊主也沒有給他們好臉色,更不會要說對他們感恩戴德了。所以那5個小子第2天就不尷不尬的離開了柳家莊園。
喬哈薩怔怔地望着白展雄,用那種試探性的口氣問道:“是嗎?”因爲各爲其主的問題,喬哈薩當然向着他的主人札薩克阿古拉泰的,而白展雄不用說也是向着柳擒虎的,不過在私下裡他們雖說談不上是好朋友,當然也不能是好朋友,但是也不存在什麼個人恩怨。所以這會兒關起門來只有他們兩個人面對面的時候,喬哈薩還是不想用那種疾言厲色的神情動態和口氣與白展雄說話。他們老爺的思想態度,還是留給老爺本人或者洪震海,將來直接和柳擒虎面對面的發泄去吧。這會兒喬哈薩只負責把他們老爺的話傳達到位,再者就是把柳家莊園這邊上上下下人的心理動態摸清楚。
白展雄說:“我們老爺認爲,這件事情是我們辦事不力,當時沒有好好的給衛隊長洪震海和手下的那些弟兄們解釋清楚,沒有給人家說賠禮道歉的話,才讓矛盾升級,最後造成那樣的結果。即使到了最後千不該萬不該,我們也不應該讓外人摻和進來,對於衛隊長洪震海和弟兄們射擊,給弟兄們造成那麼大的創傷。唉,真是……說什麼也晚了!這幾天,因爲這件事情柳莊主左一次又一次,劈頭蓋臉不知道把我們咒罵了多少遍,恨不得伸手要打我們了。這幾天回到莊園裡,我和手下的那些弟兄們,因爲這些事情悔恨死了!”
喬哈薩看上去很隨意的在望着白展雄,表面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事實上他是時時刻刻在觀察着白展雄說這番話的神情動態,以便於判斷他說這一番話是否發自內心。
白展雄繼續說:“本來按照柳莊主的安排,準備在近期備着厚禮,專門去札薩克阿古拉泰王爺府上給王爺當面解釋這件事情,說賠禮道歉的話語,沒想到在沒有實施這件事情之前,就意外的發生了這件事情!”
喬哈薩給白展雄說,今天呢,他是奉了他們老爺的指令,專門拿着請柬來邀請柳莊主的,”說話間,喬哈薩就從懷裡拿出一張紅紙寫就的請柬,遞在了白展雄的手裡,“三天以後,我們札薩克阿古拉泰老爺,邀請柳莊主去府上赴宴,專門說這些事情的。其實洪震海他們回到府上,給我們老爺說了那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我們老爺也同樣把洪震海和手下的那些弟兄們狠狠的責罵了一番,說他們太魯莽,做事不醒得通融一下,不管是這規定那規定,事兒是死的人是活的,怎麼也不能因爲這麼一點小事情,就和你們發生那麼大一件不愉快啊!這麼多年的好朋友,怎麼能因爲這麼一點不愉快,最終將這件事情發展到那一樣的程度呢?”說着一番話的過程中,喬哈薩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遺憾和痛心疾首的神情。這多一半是臨走之前他們老爺囑咐他要表露的神情動態,當然事實上其中有一部分也是他真實的內心流露。
白展雄接過喬哈薩遞過來的那張紅紙請柬認認真真的看了一番,然後又恭恭敬敬的疊好揣起來,還代替柳莊主不斷地對喬哈薩,包括他們老爺說着感謝的話語。
白展雄萬分遺憾的說:“真替我們老爺可惜啊!這是一個和你們老爺見面來溝通這件事情,來給你們老爺說賠禮道歉話語多麼好的一個契機啊!可是,唉!剛纔你也看到了,看看,我們老爺那麼瀟灑利落的一個人,現在成了什麼模樣?那天他從馬上摔下了之後,本來我們好多人認爲與他的那匹坐下馬沒有太大的關係,完全是因爲當時的那個亂石崗子太陡峭了,亂石太多了,可是莊園裡一些弟兄們一怒之下,回來就把他的那匹坐下馬給殺了。剛纔來到莊園裡,從前往後穿過蒙古包的時候,你難道說……”
喬哈薩說:“是有一些遺憾啊。我們老爺和你們老爺即使之前有這樣那樣一些誤會,尤其是這件事情,本來應該是小小的一點摩擦,最後卻意想不到的升級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發生了這麼大一個誤會,通過我們老爺邀請你們老爺,就能夠及時地化解矛盾,將這件事情徹底解決了啊。可是……唉!看到了,剛纔從前面往後面走的時候,我看到那邊蒙古包的頂上曬着一張馬皮,看樣子就是前不久才現殺的馬皮。”
白展雄說:“看看我們老爺三五天能不能調理好起來吧,如果能好起來,不用說他會立刻去府上給你們老爺賠不是,解釋這件事情的;如果萬一……唉,這件事情本來我不應該這樣說,可是他的情況你也聽到了也看到了,萬一……只能是再說了,希望你回到府上把今天看到的情況,給你們老爺實事求是的彙報一下。”
喬哈薩沒有說話,只是點了一下頭。
白展雄讓喬哈薩在這邊小坐,喝奶茶,吃各種乾果和乾肉,他去去就來。
短短不到10分鐘的時間,白展雄肩頭掛着一個沉重的大褡褳回來了。
白展雄把這個沉甸甸的大褡褳放在喬哈薩面前的桌子上,在喬哈薩萬分驚詫的時候,白展雄真誠無比的說:“這是我私下裡做主給你個人送的十幾斤金條。沒有其他的意思,真的你不要多想,只是出於這麼多年我們的交情,再就是求你回到府上,把聽到和看到的情況,實事求是的給你們老爺彙報一下,千萬讓你們老爺不要認爲我們這邊是撒謊,躲避他的邀請。真的,只要再過幾天,不管接下來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即使我們老爺不能去拜見你們老爺,我和手下那些弟兄們也會這樣做的。”
喬哈薩推辭說,白展雄大總管說的那些話的深意他都明白,沒問題,他回去都會這樣說的,但是禮物太貴重了,他不能也不敢收。如果這件事情戳穿的話,他不僅會把這份兒差事丟了,甚至把自己的小命也會丟了。所以……”
看看喬哈薩不肯收這些金條,白展雄壓低聲音,用那種非常神秘而又掏心掏肺的神情和口氣說:“不瞞你說老哥哥,如果你要不拒絕的話,接下來這一番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我無論如何是不方便對你說的。其實我給你送這十幾斤金條,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你想吧,如果我們老爺萬一,我說的是萬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不用說這個莊園,包括莊園那麼多牛羊駱駝馬,還有牧場,肯定都會被你們老爺收回去的,到時候所有我們這些人不要說在這裡安身立命,能不能全須全尾的活着,把自己的性命保住都難說。我的意思是,如果萬一哪一天真的要是發生了那種不幸的事情,請老哥哥到時候給我多在你們老爺面前美言幾句,畢竟我一家妻兒老小都在莊園裡……唉,今天把不該說的一番話也都對你說了!”
看到白展雄的那一副真誠無比,眼淚都快要掉下來的模樣,喬哈薩猶豫了一下才說:“這些都是小事,到時候你就包在我的身上,沒問題!但是……”
白展雄趕緊說:“這件事情你就放心好了,你手下的那兩個夥計,我都會非常巧妙的單獨也給他們送金條的,到時候絕對把他們的嘴堵得嚴嚴實實。之後他們出於自保的原因,無論如何只會給你打掩護,不會胡亂叨叨說對你不利的話語。況且給你這點小禮物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怎麼會胡亂向他們包括別人說呢?到時候我隨便說給你送幾張狼皮啊,狐狸皮啊,用那些皮子把這些金條包裹在中間,誰能知道?除非我瘋了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別人想說也沒有證據啊!”
白展雄的這一番話語,讓喬哈薩吃了定心丸,隨後喬哈薩稍加推辭之後,就收下了這十幾斤金條。
相關方面的一些事情,白展雄又非常巧妙的給喬哈薩意會了一下,而他相信他的這一番意會的話語,將來喬哈薩回到阿古拉泰身邊,一定會從另外一種有利於阿古拉泰老爺角度,巧妙的給他們老爺敘說的。
把這些決定着柳家莊園下一步走向和生死存亡的大事情談妥以後,白展雄請喬哈薩在這邊稍坐,他去做他那兩個小夥計的工作。等把這些忙完以後,今天中午他們在蒙古包裡一醉方休,不醉不歸!
這會兒喬哈薩心裡想,雖說他喬哈薩是他們老爺身邊的一個小跑腿小管家的角色,但是照目前這個情況,他這一輩子在阿古拉泰身邊服務到死,也不會賺回這麼多金條。相比之下,現在放在他眼前的這時十幾斤金條,纔是實實在在讓他動心的東西。何況那會兒白展雄對他說的那一系列話,提出一些小小的要求,那有什麼難度?都是一些比較正常,順理成章的事情。退一萬步說,那會兒他在一瞬間心裡也想好了,萬一因爲收了這邊十幾斤金條被他們老爺責罰丟了這份差事,那又何妨?有這十幾斤金條,下半輩子他喬哈薩還愁吃喝和生活用度嗎?
所以這會兒白展雄不要說離開一會兒去做他那兩個夥計的工作,即使離開的時間再長,對喬哈薩來說也都是無所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