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了與浮空龍狹路相逢的驚險瞬間,降下風帆的揚威號拋錨停靠在一座荒島的港灣中,在椰林成蔭的沙灘高潮線以上,海浪堆積的沙丘後面是一派忙碌場面。
應急架設起來的臨時工棚裡,不斷傳出咯吱咯吱地嘈雜鋸木聲響,與此同時,停泊在岸邊的戰艦上,錘子和釘子共同演繹出了一曲叮叮噹噹的協奏曲,着實熱鬧得很。
維修戰艦對海盜們來說是家常便飯,無論是在戰鬥中受損,抑或是不幸被風暴之類的天災光顧,替船舶善後處理那都是風帆時代水手們的必修課之一,即使是商船水手也得會這門謀生技能,如果一個海盜說自己不會木匠活,那就跟不會打繩結一樣搞笑。
在工業化時代到來前,木構船舶的維修保養工作稱不上是什麼專門技術,即使揚威號折斷桅杆,損傷相對比較嚴重,此時在船上幾名專職木匠的指揮調度下,海盜們湊合把戰艦修復到不影響正常使用的程度也是能做到的。在火爐中被鍛打成合適尺寸的銅條和鐵板正在將斷折的桅杆拼接起來,重新箍緊固定好,接下來只要不是遇上暴風雨天氣,一般使用中這樣的修補手段就能保證不出簍子。要說一勞永逸的話,那就只有把戰艦開進幹船塢,再把那根倒黴的前桅杆徹底更換一個辦法了。
“船長閣下,警戒哨發現了三艘不明身份戰艦正在向我們駛來。”
水手長佐拉·黑格爾爲羅正道帶來了一條壞消息,荒神詛咒尚未發作的羅正道聞聲一愣神,隨即他目光深邃地望向外海方向,說道:
“敲響警鐘,準備戰鬥。”
“噹噹噹當……”
很快,三艘身份來歷不明的戰艦在距離一海里之外分散隊列,其中一艘噸位最大的戰艦繼續向島嶼近海挺進,其餘的兩艘則降下了風帆等候在外海區域,似乎是在表明來者並無敵意。在驚險狀況層出不窮的海盜生涯當中,各種陰謀詭計都可能會遇到,單純表達善意這一手沒人會輕信的。羅正道在與身邊的幾位高級船員商議過後,仍然決定以臨戰姿態迎候對方造訪,一時疏忽大意什麼的,那都是死亡的前兆啊!
“嗨,你們需要幫助嗎?”
這位客人剛從小艇下來順着繩梯爬上揚威號的甲板,一見面就發出了熱情洋溢的呼喚,最起碼外表看上去他的態度的確很友善。
已經被新世界的腥風血雨磨礪消滅了心中僅存的一絲天真爛漫,羅正道神色平靜地上下打量着來客。這位身材粗壯如狗熊,穿戴的甲冑鮮亮如大燈泡的陌生人讓他感覺不到什麼危險,羅正道沉吟一下,謹慎地回答說道:
“請問,閣下是哪位?我們認識嗎?”
聞聽此言,這位不速之客哈哈大笑起來,他像是詫異自己沒被認出來似的,朗聲說道:
“你好,我是高德·尼達姆,本代的寧祈男爵。請看,這是我的紋章。”
爲了取信於人,自稱爲高德·尼達姆男爵的壯漢把左手伸了出來,示意羅正道驗看他中指上戴着這枚做工極其精緻繁複的紋章戒指。隨即,他激活了戒指的驗證功能,表面佈滿了極細精金絲紋飾的秘銀戒指,當即發散出了一層淡淡的朦朧輝光。
在嚴格信守等級制度的光明王朝治下,對於貴族的身份界定有着一套極其苛刻的勘驗條件,尤其是像紋章戒指之類,是貴族階層專門用來標識身份地位的證明信物,必須特定血脈傳承才能激活其中附着的魔法驗證功能。這種防僞措施也是防止非本家族血統之人冒領爵位的殺手鐗,具備家族血統的私生子什麼的倒是有一定機會矇混過關,說一個外人能冒名頂替,那就純粹是在扯淡了。
製作這種紋章戒指的技術和附加血統驗證魔法極其保密,僅掌握在極少數頂尖工匠和皇家鍊金師手裡,貴族們也得通過皇帝批准,皇家紋章院審覈後才能製作,每一枚戒指都有各自獨立的編號和存檔材料,這種繁瑣又昂貴的工藝在光明王朝覆滅之後已然成了絕響。
時至今日,甭說紋章戒指的技術太高端,沒法依照原樣予以仿造,不是深諳其中規律的人想要弄個差不多的樣子貨充數都艱難無比,何況相比於它的狹窄用途而言,這東西的造價實在太奢侈了。
既然知道了這位高德·尼達姆是與自己具有相同身份的人類流亡貴族,羅正道略微放鬆了一些,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隨後,他開始重新審視着這位身形氣度充滿了壓迫感,乍一看上去像職業摔角手多過像貴族子弟的高德·尼達姆男爵。
雙方對視片刻,羅正道終於露出了笑容,說道:
“你好,我是威爾·尼達姆,本代的福祿伯爵。”
出於禮尚往來的考量,同時也是避免被對方在氣勢上壓住,羅正道激活了屬於自己的那枚紋章戒指,佐證自己是根正苗紅的貴族身份。
當看到那層無法僞造的朦朧輝光中透出的紋章形態,身材高大健壯的高德哈哈大笑着走上前來,他拍了拍羅正道的肩膀,似乎渾然不覺某人被拍得齜牙咧嘴這副痛苦表情有啥不對勁的,高德像見了老朋友般熱情招呼羅正道說道:
“哈哈哈哈,我聽說過你,咱們從前見過一次,可惜那時不適合見面,沒來得及跟閣下談談。”
聞聲,羅正道不禁皺起眉頭,追問說道:
“我們見過?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高德·尼達姆露出了兩排潔白整齊到可以去拍廣告的牙齒,他貌似憨厚地咧嘴一笑,說道:
“噢,是納傑夫伏擊你那次,我剛好從附近路過,我還沒動手,那傢伙就被嚇跑了。”
羅正道認真回想過往經歷,恍惚間是記得有這麼一檔子事,於是,他點了點頭,道謝說道:
“高德閣下,多謝您的幫助,這麼說男爵閣下也認識納傑夫這個人了?”
一聽這話,高德·尼達姆的表情起初有些錯愕,緊接着他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伯爵閣下以爲我一直住在無人荒島上嗎?納傑夫那個混蛋在流亡貴族當中可是個臭名昭著的敗類呢!”
聽到如此說法,羅正道略感驚訝,人類流亡貴族不是早該死絕了嗎?愈發感到困惑的同時,試探着說道:
“我不明白,納傑夫爲了什麼要與我爲敵?”
談到這個比較嚴肅的話題,從最初一見面就給人以大大咧咧印象的高德也終於笑不出來了,冷笑着說道:
“爲什麼?哼,他還能爲什麼?納傑夫那傢伙一心盼着自己能登上皇位,所有幸存下的光明王朝貴族都是他的潛在競爭者,只要把我們都幹掉,他就能名正言順地當皇帝了。我這麼說,你懂了嗎?”
天哪!這叫什麼神邏輯呀!話聽到這裡,羅正道整個人都囧了,過了好半天他纔回過味來,難以置信地反問說道:
“可是地精帝國統治了整個主大陸,我們這些流亡貴族全都死了,納傑夫他也一樣當不成皇帝呀!難道地精會把主大陸還給他嗎?沒有領土和人民的皇帝,那是什麼玩意?”
高德·尼達姆顯然對納傑夫的智商沒有半點正面評價,當即嗤之以鼻地說道:
“哼,天知道這瘋子是怎麼想的,你懂的,那些術士有事沒事總喜歡跟負能量和魔鬼、惡魔打交道,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都覺得其實納傑夫這混蛋早就瘋了,要不他怎麼會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
雖然在羅正道的感覺中,納傑夫未必真有這麼瘋癲,但他沒嗜好替自己的仇家主持公道,頗感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
“那麼高德閣下,您這次來訪是想跟我談什麼呢?”
聞聲,高德的眼睛裡閃爍着如火焰般熾烈的激情,只見他揮起沙包大的拳頭,說道:
“復興光明王朝需要一個強有力的領導者,而我就是最好人選,我一定能恢復光明王朝的霸業,希望伯爵閣下能夠支持我。”
萬萬沒料到對方竟會提出這種不合情理的要求,哭笑不得的羅正道對高德的自我感覺過份良好表示無語了,他低頭想了想,言辭儘量婉轉地回答說道:
“非常抱歉,高德閣下,我只想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恢復光明王朝這樣遠大的目標,不是短期能做到的,現在談論這個話題太早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羅正道已然表示出了冷漠消極態度,這顯然激怒了高德·尼達姆,他毫不掩飾地瞪起了眼睛,粗聲粗氣地喝問說道:
“那伯爵閣下是不肯支持我了?”
脫口而出的喝問立時讓原本融洽的會談氣氛變得驟然緊張起來,海盜們固然不喜歡別人在自己的地盤上指手畫腳,那些出身於瓊州的抵抗者更是把羅正道奉爲精神領袖,對他不敬就是挑釁所有人,霎時間,空氣裡彷彿填滿了火藥味。
見狀,連忙出手阻止身邊的福爾·肖邦等人跟這位高德男爵翻臉,羅正道把不悅情緒掩藏在禮節性的笑容下面,心平氣和地說道:
“是的,高德閣下。我不僅認爲目前沒必要匆忙作出決定,即使在可預見的未來也很難說什麼時間是適當的討論時機。地精第二帝國實力強大,我們根本無力正面對抗,一羣實力弱小的流亡者幻想着打倒強敵後分配尚未到手的戰利品。請允許我闡述自己的觀點,高德閣下,你難道不認爲這種作法非常滑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