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家大辦喪事,溫鳴謙在後宅代宮長安守孝。
但她並未幫韋氏料理什麼,畢竟宮詡如今已然續娶,那萬氏也是個賢惠能幹的,自有她和韋氏支應。
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職,溫鳴謙自當避嫌。
她剛在老夫人靈前燒完紙錢,便聽有人說二老爺帶着幾位近親過來祭拜。
溫鳴謙連忙起身,繞到後頭去了。
卻不料正氏萬事打了個照面,只得站住了腳步見禮。
那萬氏認真打量了溫鳴謙幾眼,方纔說道:“府中現在人人忙亂,怠慢溫娘子了。若不介意的話,我請雲姨娘過來陪你說說話。”
溫鳴謙知道她口中說的雲姨娘便是雲英,就應道:“如此就有勞二夫人了。”
萬氏當然知道雲英本是溫鳴謙買進府裡來的,算是舊主僕。
但自打她入府來,雲英一直做小伏低,對自己尊重有加。
自己作爲主母也不能顯出氣量狹小,本來這府中上下明裡暗裡都拿她和溫鳴謙做比較,畢竟溫鳴謙十分地得人心。
萬氏覺得自己就算有不如溫鳴謙的地方,也不該在格局上輸給她,自己如今已然是堂堂正正的二房主母,溫鳴謙作爲客人,自己理應妥貼相待。
於是就讓人把溫鳴謙請到一處偏僻的靜室,又叫人把雲英叫了過來。
雲英聽說溫鳴謙來了,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一進門就叫了聲娘子。
桑珥高興地跑過去握住她的手:“雲姐姐,好容易見到你了。”
“大半年沒見,瞧着你美貌更勝從前了。”溫鳴謙含笑說道。
“能見到娘子真是太好了,其實我每天都在想你們,只是我身爲妾室,行動不得自專。”雲英說,“想去看看你們也是不能夠的。”
“你不必惦記,我們一切都好。”溫鳴謙笑着說,“你快坐下,咱們敘敘舊。”
“之前您託大夫人給帶的東西,我收到了。那長命鎖好貴重,只等這孩子大了知道輕重時我再給她戴上吧!”
“什麼貴重不貴重的,只是我的一份心意罷了。”
正說着奶孃抱了雲英的孩子進來,那孩子才三個月大,生得雪團兒一般。
溫鳴謙喜得忙抱過來,誇道:“好俊的丫頭,好富貴的面相,將來一定錯不了。有這個孩子,你往後就有依靠了。”
“這還不都是託了娘子的福,”雲英一面叫奶孃下去一面說道,“若非娘子帶我進這府裡頭,我哪有什麼福氣可言。”
“也別這麼說,那是因爲你命裡原有這樣的造化。”溫鳴謙道,“我瞧着那萬氏娘子是個賢良的人,你又是柔和的性子,日子想來不會難過。”
雲英聽了點頭道:“娘子看人向來是最準的,這位二夫人待我的確不錯。她如今也有了身孕,還說叫我學着管家幫襯她呢!”
“該說不說,宮詡這老東西雖然德行有虧,可命卻實在好。”桑珥嘖嘖,“娶的都是賢良淑女,也算是他宮家祖上積德了。”
溫鳴謙看了她一眼,桑珥吐了吐舌頭,笑了。
“桑珥妹妹還是這麼快人快語。”雲英對宮詡是沒有感情的,所以桑珥這麼說他也不以爲忤,“你如今越發見了世面了,跟着娘子出入趙王府和長公主那裡,真叫人羨慕。”
“你在這裡安穩生活,又有女兒陪在身邊,纔是真正的好呢。”溫鳴謙憐愛地摸了摸那孩子的小手,“瞧瞧這小人兒,給座金山也不換。”
“是啊,有了她我真是什麼都不想了。”雲英滿足地嘆息道,“娘子必然也是天天想念着長安少爺吧!他可一切都好嗎?”
“怎麼能不想呢?他和張媽一切都好,只是可惜這次老太太過世得太突然,他來不及奔喪。原說要到秋天才能回來,但或許因爲這事早些回京也未可知。”
“世事難料,原本還想着今年入秋就給大少爺完婚呢!如今老太太過世,他們的婚期又得往後推了。”雲英嘆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等到黃昏時候,溫鳴謙又到靈堂裡,燒過了黃昏紙,方纔向韋氏和萬氏告辭。
“今日我先回去,停靈的這七日我每天都會過來上香燒紙的。”溫鳴謙說,“二位夫人也請多保重,莫要操勞太過傷了身體。”
韋氏和萬氏把她送出門去,往回走的時候,萬氏低聲問韋氏:“大嫂,這溫娘子從起初就是這樣的性情嗎?”
“你是說她剛嫁進宮家那會兒吧?”韋氏道,“那時候她性子比現在活潑多了,只是在霜溪待了七年再回來,我想不管是什麼性情的人都會改變吧!”
“說的也是,用七年的光陰去磨練一個人的性情,就好似把砂礫塞進蚌殼裡,會磨出一顆圓潤的珍珠來。”萬氏說,“我見了她總形容不出她身上的氣質,如今明白了,就是珍珠那樣的感覺,將血淚層層包裹,直至變得光潤圓融。”
“你倒是懂她,”韋氏輕嘆一聲,“可惜你與她註定只能是點頭之交。”
“我也未必是真的懂,”萬氏一笑,“我只是明白一個男子在辜負了一個很好的女人之後,會終身日夜難安罷了。”
此後每日早晚,溫鳴謙都過來上香燒紙,第三天上碰見了宮詡。
宮詡的眼睛紅腫,熬夜加上哭泣,讓他看上去憔悴疲累,不可避免地顯出老態。
這天早起便下着雨,他的腳踝舊疾發作,走路微微有些跛。
見到溫鳴謙,他的腳踝似乎更疼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誰都沒有說話。
溫鳴謙略低下頭撐着傘從他身邊快步走了過去,像走過一場舊夢。
而宮詡站在雨裡,側過了身,目送着的溫鳴謙走過重門。
煙雨朦朧中他有一絲恍惚,想起許多年前也曾經有這麼一場雨,他在雨中招喚,溫鳴謙轉過身來,毫無防備地朝他笑。
那樣的笑再也不會有,那個人永遠也不會轉身回來了。
宮詡轉頭,感慨地看着屋檐下掛着的白色絹花。
驀然覺得,他和溫鳴謙之間似乎也有一場葬禮,但他不確定埋葬的是什麼。
只知道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