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工廠在W市屬於規模中等,但是運營得倒是還比較穩定,這麼多年也沒有出現什麼經營危機。
只要廠子還在,想要打聽出當年的事情經過,就不是什麼難事。
兩個人簡單地吃了點午飯便找到了那個廠,亮明身份之後順利見到了現任廠長。
現任廠長接任到現在一共還不到一年半的功夫,對於八年前的事情一無所知,但態度還是非常配合的,連忙找了幾個廠子裡的老員工打聽,最後一番輾轉,終於找到了一個知情者。
這位知情者名叫孫萬,是廠子裡面的車間主任,在這邊工作已經有十幾年的功夫了。
孫萬也是五十多歲,與常榮年紀相仿,所以對他當年的事情自然也就更加熟悉。
“這事兒我清楚!我可太清楚了!”他被叫到廠長辦公室,一聽說是打聽這事兒,先嘆了一口氣,抹了一把臉,“那個常榮挺倒黴的,本來那天是他輪休的日子,結果正好別人有事,跟他商量能不能串個休,他就同意了。
結果正好那天廠子裡上了一臺大設備,安裝的時候疏忽了,有一個需要固定的零件沒有裝好,剛開始看着挺穩固,但是機器開起來之後,震動大,沒多少功夫,那個零件就給震掉了。”
他有些心有餘悸地搓着手:“當然了,這都是後來才知道的,當時但凡要知道有這種事,那估計就沒人能遇到那種危險了!
那會兒大家都覺得沒事兒,機器安裝好了,上線使用什麼問題都沒有,就都該幹嘛幹嘛,結果突然就聽到轟隆咣噹那麼一聲響,給我們都嚇一跳。
然後就聽到有人嚷嚷,說快點來啊,機器倒了,把人給砸了!”
“砸了幾個人?”寧書藝問。
“就一個,就常榮自己。”孫萬搖搖頭,“這要是那天多砸幾個在下面啊,現在估計這個廠就都得不在了!那不得賠掉褲子啊!”
他說完之後,可能是覺得當着現任廠長的面這麼講話,多少有點觸人家黴頭,聽着不大好,便有些歉意地衝新廠長咧嘴笑了笑。
新廠長倒是挺豁達,擺擺手:“你不用往我這兒瞧,有什麼說什麼!以前的事情也不歸我管,你不用有顧慮,我也就是在這兒聽個熱鬧,以過去爲鑑,以後不犯同樣的錯。”
“那對!那對!”一聽這話,孫萬算是一顆心放到了肚子裡,已經爬了許多皺紋的臉上顯露出了惋惜的神情,“那常榮啊,真是太倒黴了!那臺機器都不是該他用的!操作的人剛好走開,他就是路過!
你們說說,誰能想到這事兒能寸到這個份上!
當時我們都沒看到他人在哪裡,就看到機器下面有血流出來,嚇壞了,也不知道到底砸了誰,就知道看這個架勢,都不好說人還在不在,是不是個囫圇個兒,當時就亂套了。
照理說這種事應該找120吧,但是那機器那麼大那麼重,120來了也不可能搬得動。
打119吧,消防員又不會治病救人!
後來有人冷靜下來一點,讓大家別慌,119和120都打!那真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總算把常榮從機器底下給救出來。
他要說運氣不好,那天倒也有幸運的地方,正好他被砸在一個凹槽的位置,人只是輕微骨折,但是被機器裡第一個金屬桿子從肋骨那裡戳進去,戳穿了。”
這孫萬講起事情來,繪聲繪色,聲情並茂,就好像說評書一樣,一邊說還一邊不忘比劃着,尤其是關於常榮的胸腔被金屬桿子扎穿那部分,聽得寧書藝都產生了聯想,覺得自己的肋骨都開始跟着隱隱作痛了似的。
霍巖倒是很平靜,對於這種畫面好像習以爲常似的。
寧書藝忍不住朝他多看了一眼,內心忍不住有一點好奇他過去到底都經歷了一些什麼。
不過她沒讓自己的注意力被帶走,繼續聽孫萬講述當年的事情。
“就這一杆子傳過去,把常榮那命沒一下子都給收走,也就剩下少半條。”孫萬搖頭嘆氣,“人送去醫院的時候,我記得都下了病危通知書了。
當年負責聯繫家屬的就是我,我們廠的人,都有一個緊急聯繫人的記錄,我把電話打過去,接電話的是他兒子,他兒子一聽說常榮出事了,立刻就趕了過來,到醫院聽醫生說不知道能不能挺得過來,當時就蹲在醫院手術室外頭的牆角那裡,捂着臉哭啊!
一個大小子,二十出頭,哭成那樣,我們這些人在旁邊聽着也都覺得心裡可難受了。”
“常榮的老婆沒有去醫院麼?”寧書藝問。
聽到她問起鄧慶蓉,孫萬的臉上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微妙起來,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去了呀,一開始孩子慌了神兒,沒有顧得上聯繫她。
後來我們提醒他,說這事兒你還是得讓你媽來,你再怎麼着說是成年了,二十出頭也還是個孩子!
他這纔打電話把他媽給叫過來的。
結果來了以後這一看,常榮平時在廠子里老實巴交,不顯山不露水,沒想到家裡頭的老婆倒是挺厲害。
那娘們兒到了醫院,一滴眼淚都沒掉,先吼了她兒子一頓,說哭哭哭,這節骨眼兒了哭有個屁用!
然後就開始問是怎麼回事,一聽說是機器倒了把人砸傷的,立馬就來勁了,那邊常榮還在搶救中,她就在醫院裡鬧起來了,必須要讓廠子給她一個交代。”
“這要求說起來倒也不過分。”寧書藝順着他的話作出迴應,雖然對於接下來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是已經心知肚明的,但還是開口問道,“當時廠子方面的負責人同意了麼?”
“是,她要說法確實是不過分,再正當不過了,廠子裡領導也說,這件事廠子肯定是有責任的,但是好歹先等人搶救完了,看看是怎麼樣的一個狀況,然後纔好坐下來談一談後續的事情該怎麼處理嘛!”
孫萬長長嘆了一口氣:“但是常榮那老婆不依不饒,就必須要要說法,說孩子還小,才二十出頭,自己也沒有個工作,沒有收入,常榮是他們家的頂樑柱。
不管怎麼着,現在他們家頂樑柱是因爲廠子裡的責任搞得不知道還有沒有命活,這就等於斷了他們娘倆的生路一樣,不給個說法肯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