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爲一路下墜之後,會進入地獄,但是事實上卻並不是地獄。如果地獄是冰冷,那這裡就是溫暖。如果地獄是血腥,那這裡就是舒適。
這是藍色的世界,以各種塗着魚的小石頭構架而成,如同海洋。而石塊和石塊的間隙,還會長出綠色的植物,那是海中的水藻。
窒息的美麗,窒息的環境,當路西弗睜開了眼睛,她整個的心魂就好像被吸入了這個奇妙的世界。
“好美。”當路西弗說出好美的時候,身邊的女人鄭蒙卻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她的眼睛因爲這片藍色而陷入了深深的恐懼。
“咯伊斯,是咯伊斯。”
路西弗聽到鄭蒙小聲卻又痛苦的呼聲,她彎腰去扶鄭蒙。“鄭蒙媽媽,您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是咯伊斯。”鄭蒙的目光是散亂的,她無措地環顧着,但是卻發現四周都是藍色的海洋。
路西弗只好張開了手臂,將鄭蒙圈在了自己的懷抱中,就像是鄭蒙被蒲公英所驚懼時那樣。
“咯伊斯是誰?”路西弗溫柔地拍了拍鄭蒙的後背。
在隔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鄭蒙才緩緩地答道,“那是我的兒子。”
“媽媽的兒子不是已經死去了嗎?”路西弗記得鄭蒙談起兒女的死亡時,那種哀慼無比的表情,那種情緒應該是不會作假的。
“是的,是死去了。所以,一定是地獄之中的咯伊斯來找我復仇了。”鄭蒙低着頭,輕輕地喘息道,“路西弗,我的口袋裡有樣東西,你幫我拿出來。”
路西弗在她的衣袋裡面摸了摸,很輕易地就摸到了一掌硬物。拿出來一看,卻是一張請帖,只是被摺疊成了好幾道,收於懷中。
“媽媽,是這個嗎?”
“是的,就是這個,你把它打開吧。”鄭蒙隨意看了看,馬上又低下頭,有氣無力地說道。
路西弗打開了,卻不禁嚇了一跳,因爲上面畫滿了血色的罌粟花。在罌粟花的上面,塗着一些白色的字跡,是咯伊斯和奧柔拉。
“咯伊斯是我的兒子,奧柔拉是我的女兒,馮奧柔拉,他們是最最可愛的孩子。路西弗,幫我再讀一讀吧。”鄭蒙摸了摸路西弗的手背。
“好的。”路西弗點頭答應。“你心中盤踞了什麼,竟然讓你忘記了自己最親的骨血,任由他們在火海中呼喊。真想要刨開你的心臟——”路西弗不能夠再讀下去了,她的心臟開始突突突的狂跳着。
“爲什麼不念了?”
“因爲很可怕。”路西弗老實地回答。
“可怕?”鄭蒙苦笑地,“我也覺得,我做的事情非常的可怕,這十五年來,我每每做夢都會心驚膽戰,渾身虛汗。”
“不,我並不是說媽媽,我只再說這上面寫的字。”
“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心,既然做了,又如何會害怕被人說呢。路西弗,繼續讀吧,我想再聽一聽。”鄭蒙再次拍了拍路西弗的手背。
“真想要刨開你的心臟,看一看裡面血液是紅色的,還是黑色的?真想讓你同樣地置身於火海之中,讓你也體驗一下被火焰燒灼的痛苦。別以爲,丟棄了一切,那過去的記憶就真的會不復存在。如果你真的有這樣單純的想法,那麼就讓我來喚起你的記憶吧。地獄,在人間的地獄——路德亞小島,你的孩子尚在那裡,哭喊不停。”
路西弗將請帖再一次摺疊好,然後放入了鄭蒙的口袋。
“這就是您來這裡的理由嗎?”
“對,這就是我來這裡的秘密。十五年來,我害怕着那些回憶,所以就捨棄了所有的榮耀。可是,那個人說的對,有些事情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並不是想要捨棄就真的能夠忘記的了的。”只要輕輕的一個碰觸,那單薄的牆壁就會土崩瓦解了。“來到了這裡,因爲想要再看一看自己的孩子,想要和他們說一聲對不起,想要得到他們的原諒。我知道,這樣的想法非常的無恥,可是,我只能那樣奢望着,因爲只有抱着這樣的奢望,我纔有繼續活下去的可能。路西弗,我曾經是一個母親,可是我放棄了。一個放棄了自己孩子的母親還能夠有資格要回自己的孩子嗎?”
鄭蒙突然地擡起了頭,之前迷茫的眼神也在瞬間變得銳利而兇悍。
在這樣的目光之下,原本的寬慰之話竟然莫名地縮了回去。路西弗低垂着頭,但是等待着路西弗回覆的鄭蒙卻緩緩地露出了笑容。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她的笑溢加美麗,溢加的不具備真實xing,就猶如海市蜃樓一般,讓人不可琢磨。
“謝謝你,沒有回答。”
路西弗眨眨眼睛,彷彿並不理解,她沒有說慰藉的話,怎麼鄭蒙反倒是一臉感謝的表情了。
“虛僞的原諒,不如真實的仇恨。當我踏上這個小島,走進這個古鎮,然後邁入了古堡之中,我已經知道了我的心了。要找他們,無論是生死都要找到。要擁抱他們,無論是仇恨還是愛,我都會接受。”
路西弗慢慢地站了起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眉宇間有種深深的哀愁,彷彿是在心痛着鄭蒙一樣。
“鄭蒙媽媽,其實您真的不用多想了。他們已經走了,留下的並不是他們。”
鄭蒙卻堅持搖頭。“不,我知道,他們在這裡。在黑暗中的時候,我總能感覺到他們,時而哭泣,時而微笑,時而又那樣地看着我。他們是最好看最聰明的孩子,尤其是咯伊斯,再沒有比他更加貼心的孩子了。知道我喜歡藍天,喜歡海水,就說要造一座最美的海中宮殿給我。我曾經幻想過,那到底是一座怎樣的宮殿,現在到了這裡,看到了這些,我終於知道了,這就是咯伊斯爲我建造的。”
鄭蒙將耳朵貼在了那一塊一塊凸起的石頭之上,彷彿貼近了就能聽到海底的浪濤洶涌。
“媽媽?”鄭蒙緊繃的神經驀然斷裂,她回頭,那片巨大的藍色海洋洶涌而至。
“咯伊斯,是你嗎?我的孩子。”鄭蒙伸開了手,慢慢地上舉,而人卻在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鄭蒙媽媽,你要去哪裡?”路西弗反應過來之後,疾步趕了過去,想要抓住鄭蒙的手。
但是卻被鄭蒙一把甩開了。路西弗害怕鄭蒙傷害自己,便又再一次迎頭上去。
“媽媽,不要這樣,您只會傷害自己的。”
“咯伊斯在叫我,他在叫我呢。這個冰冷的海洋,他一定非常的寂寞,他本來就是那樣害怕寂寞的一個孩子。”
“媽媽,無論是咯伊斯,還是奧柔拉,他們已經死了,死了就代表過去,媽媽不能總是這樣糾結着過去,您這樣會痛苦的。”
“痛苦?”鄭蒙嘴巴張了張,就像是脫水的魚在那裡呼吸着。就算是平日裡多麼光鮮亮麗的女人,到了這種時候,一樣顯得狼狽不堪。“要是痛苦就能夠見到我的孩子們,我可以讓自己一直這樣痛苦下去。”
“鄭蒙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