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振宇正在安濱市的一家小酒館請一位老警察喝酒。
本來他下午就到安濱了,但是安濱市美術館拒絕採訪,盧振宇也練出來了,使出了死纏爛打加厚臉皮的本事,跟人家軟磨硬泡,說我今年剛實習的大學生,多麼多麼不容易,家裡還有個絕症的妹妹,所以我是多麼多麼的需要這份工作……
終於有個工作人員被他打動了,說你找我們保衛科的老周吧,他以前是警察,專門偵破這種特大盜竊案,後來跟單位領導鬧翻了,辭職不幹,正好和我們館長關係不錯,到這兒來當了保衛副科長,老周喜歡聊天,你找他,準能聊出猛料來。
盧振宇喜出望外,一番感謝,然後聯繫到了老周,果不其然,老周很健談,兩杯酒下肚,更是猛料不斷,雖然這個案子還沒有什麼線索,但是跟他聊了不少之前的藝術品盜竊案,都和這個很類似,手法相當一致,很可能是同一個人,或者同一夥人所爲。
“暗網,你知道吧?”老周噴着酒氣說道,“就是那個……”
“我知道我知道。”盧振宇趕緊點頭。
老周告訴他,世界上專門有些豪門鉅富,就喜歡這種博物館裡的藏品,比如《蒙娜麗莎》、《最後的晚餐》、《清明上河圖》這種國寶級的,但是藝術品一旦進了博物館,基本就不可能再流入市場了,也就是說成了非賣品,你有多少錢也買不到,可是你又特別有錢,又特別想要,那怎麼辦?
“去偷!”盧振宇說道。
“對,去偷,”老周點頭道,“市場上能買到的畫,梵高的就算到頂了,再往上的大師,你有再多錢也買不到,都在博物館呢,可有市場就有需求啊,暗網上就專門有這種犯罪組織,他們的客戶都是世界各地的有錢人,看中了哪座博物館的哪個作品,就以匿名會員的方式下單,當這幅作品‘人氣’比較旺了,又相對比較好下手的時候,這個犯罪組織就會給派駐在當地的一線竊賊‘下單子’,這些竊賊都是些神通廣大的神偷,有的是和組織簽約的,有的就是組織自己培訓出來的,一般都是當地人,熟悉情況,總之,這些簽約竊賊收到‘派單’後,就開始進行勘察,就是踩盤子,進行評估,看能不能幹。如果覺得能幹,那就給組織反饋,組織就會在暗網上開始收訂金,有意向購買的客戶就會下訂金,收到足夠多訂金後,組織就正式給竊賊下任務,竊賊就得在一定時間內把藝術品偷出來。”
“想偷就能偷出來嗎?”
“不一定,盧浮宮那種大博物館當然不好下手,但是很多小博物館也有好東西,防盜措施卻遜得很,別說小博物館了,前幾年連故宮不都讓人偷了嗎?反正吧,不管你是憑本事硬偷,還是和內部人員勾結,最後只要弄出來就行,偷出來之後,組織就會在某個地方,一般是公海上,進行拍賣,交過訂金的客戶都有資格參加,價高者得,最後沒拍到的客戶,也會返還訂金,基本就是這麼個過程。”
盧振宇聽的心馳神往,這不就是真實版的偷天陷阱嗎?盧振宇幻想着路老師身穿黑色緊身衣,像凱瑟琳澤塔瓊斯一樣,在一道道紅線中優美的舒展身體,最後接近目標,把世界名畫從牆上摘下來,嘴角露出迷人的勝利微笑……
“那,這種一線竊賊能分到多少?”盧振宇問道。
老周搖搖頭:“這個不清楚,反正人家幹一炮,就夠咱們普通人幹一輩子的了。這次我們館丟的徐悲鴻這幅,不算貴,要是拿到蘇富比啥的拍賣,拍得好的話,大幾千萬肯定沒問題,人民幣。黑市拍賣就算拍不到這麼高,上千萬是起碼的,前些日子近江丟的德加那幅畫,那就更不得了了,要真拿出去合法拍賣,絕對能秒殺梵高啥的,所以,你自己算算,就算只分一成,那都頂別人幾輩子的了。”
盧振宇乍舌:梵高一幅畫隨便拍出幾千萬美元都是家常便飯啊,怪不得路老師換豪車跟換衣服似的。
大概她這次圖謀五千萬失敗,就幡然悔悟,抓緊去幹“正事”,連這種千把萬的“小活兒”也不挑了,想趕緊挽回點損失吧。
他正幻想着,老周意猶未盡又說道:“以前有個大盜就很厲害,人家以前還是搞藝術的,還是個老師,後來走了歪路,在監獄裡學得一身本事,開防盜門、開保險箱跟玩兒似的,別管啥樣的防盜門,一分鐘之內給你捅開。”
盧振宇一振,脫口問道:“那大盜姓什麼?是不是姓路?”
老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不姓路,姓谷。”
“姓什麼?”
“姓谷,”老周說道,“稻穀的谷。”
盧振宇愣了一下,喃喃說道:“老師……搞藝術的……會開防盜門……可是,爲啥會姓谷呢?”
他馬上問道:“周叔,這人男的女的?學的什麼藝術?畫畫還是音樂?”
老周說道:“當然是男的,對這人的抓捕工作我也參與了,所以知道一些情況,他是搞音樂的,以前是個小提琴家,在江東音樂學院當過老師,後來因爲強姦罪進去了,大西北蹲了十年,在裡邊學了一身本事,各種開鎖,還會易容,詭計多端,近江好多大官的別墅都被他偷過,這人是個人才啊,可惜不用在正道上,要不是已經死了,我簡直懷疑這幾件藝術品大案子都是他做的。”
盧振宇問道:“死了?怎麼死的?”
老周說道:“他不是被捕了麼,判了重刑,從第四監獄越獄,警方佈下天羅地網抓他,到底是道高一丈,這傢伙後來被堵在出租屋裡,自己放火,燒死了。”
盧振宇立刻問道:“是不是用了助燃藥物,然後燒成灰了?”
老周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想到他是記者,打聽到也很正常,於是點頭道:“是啊,用的自制鋁熱劑,把整座樓都點着了,要不是消防隊來的快,整個城中村都能燒起來,那就不是死一個人的事了。”
盧振宇問道:“做DNA檢測了嗎?”
老周搖搖頭:“做啥檢測,消防隊用水衝的都差不多了,只提取到少量骨灰,單憑着骨灰可沒辦法做檢測,起碼得有殘存有機物才行。”
“那,結案了嗎?”
“那當然了,人都死了,不結案幹嘛?”
盧振宇沉思道:“那,怎麼能確定死的就是他?”
老周笑道:“小盧,你電影看多了吧,不是他還能是誰?”
盧振宇問道:“他多大年紀?”
“哦,我想想啊……對,那傢伙六六年生人,死的時候也就三十多歲。”
盧振宇算了一下,1966年生人,到今天也就五十出頭,年齡對得上。
接着,他問出了最關鍵的一句:“他叫什麼名字?”
“谷修齊。”
盧振宇愣住了。
好幾秒後,他才又問道:“叫什麼?”
“谷修齊,”老周嚼着一筷子豬耳朵,搖頭晃腦說道,“我爲啥記這麼清楚呢,因爲他哥哥有名,他哥哥是個研究犯罪心理學的教授,叫谷修平,在警界有些名氣,參與破了好多大案子,江大碎屍案就是靠他的分析才破的,但凡當警察的,一提起谷教授,那都是這個。”
他豎了個大拇指,然後搖頭嘆道:“唉,誰知道他這個弟弟這麼不爭氣。”
盧振宇坐不住了,說道:“周叔您先喝着,我去個洗手間。”
然後跑進廁所,又看了一下剛纔文訥給他發的微信,文訥讓他採訪完就去近江找她,約的在廢棄遊樂場見面,到地方給她發微信。
本來看到約在那個地方,盧振宇還頗意淫了一番,還想着是不是先買盒套子有備無患呢,現在也沒那個心思了,他只覺得這個要求頗爲古怪,三更半夜的去那裡幹什麼?難道文訥在那兒又發現了什麼新線索?
盧振宇不想猜謎了,他直接撥了文訥的電話,不管怎麼樣,得把谷教授的弟弟這回事告訴她,讓她有個警惕。
電話響了幾聲,對方拒接了,然後發來一條微信:“撒手沒,別打電話,不方便接。”
盧振宇回了一條:“你在幹什麼?”
小文回覆道:“上課呢。”
盧振宇納悶,發了一條:“你上的什麼課?”
小文回覆道:“夜校,我媽想讓我拿個文憑,她說至少得是本科,不然不好嫁人。”
盧振宇點點頭,心說這倒是小文媽媽幹得出來的事。
他回覆道:“你在哪上課?幾點鐘下課?我去接你。”
小文回覆:“你直接過去吧,我開車了。”
盧振宇回覆:“還是我去接你吧,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小文回覆道:“不用接,不危險,其實家裡危險,出來倒好些。”
盧振宇一愣,心說她不是在電話裡說過,已經排除掉許慶良的嫌疑了嗎?爲什麼還說家裡危險?
他回覆一條:“爲什麼家裡危險?”
小文回覆道:“當然因爲我繼父了。”
緊接着,她又加了一句:“谷教授不是分析過嗎,只有他可能是色魔。”
盧振宇眯起眼睛,捏着下巴,沉思起來。
片刻後,他啪啪的發了一條信息過去:“那你自己小心,把我上次留給你的大劍魚戴着。”
……
谷修齊看到這條回覆後,也捏着下巴猶豫片刻,然後微笑問文訥:“小文,大劍魚是什麼意思?”
文訥眼睛一轉,欲言又止。
谷修齊靠到她臉邊,先深深嗅了一口她的體香,然後貼着她耳朵輕聲道:“好孩子,快說……不然時間長了,老師不一定把持得住哦……”
文訥一個寒顫,目光低垂,瞟了一下自己的領口。
谷修齊迅速捕捉到了,順着文訥目光往下看,發現她脖子上戴着個東西,伸出手去,從她領口慢慢拽出了一條項鍊。
這是一條很細的鉑金項鍊,末端有一個小吊墜,是條精緻的小魚造型,魚眼睛和背鰭是用小粒藍寶石鑲嵌的。
谷修齊懷疑地盯着她:“小文,你可別告訴我這叫劍魚。”
文訥小聲說道:“這是金槍魚的一種,學名叫鰹魚,盧振宇唸白字,就叫它劍魚了。他說這種魚是護身符,能抵擋各種……各種邪魅罪惡……”
谷修齊諷刺地笑了一下,然後打量一下這條項鍊:“他送你的?這小子怎麼買得起?”
文訥說道:“這次陸剛委託我爸查案子,一天車馬費三千塊,查了三個月,給了三十萬,還剩二十五萬,我爸跟盧振宇一人一半分了,現在盧振宇手頭闊得很……而且,而且這條項鍊也不是藍寶石的,是坦桑石的,沒那麼貴。”
谷修齊覺得還算合理,點點頭,拿着手機回覆盧振宇:“放心吧,我每天都戴脖子上,很靈呢。”
……
盧振宇終於看到了小文的回覆,然後腦袋“嗡”的一下,汗下來了。
他摸摸口袋裡的大劍魚,盯着屏幕上小文的頭像,呼吸開始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