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學政倒沒覺得有什麼,只笑着對身邊的府學教授道:“這天真是熱的,一整天了,到晚間才見到了一些涼風。”審學政同府學教授是同年。會試時又同爲賜進士出身。
明朝官員一見面,先得論個座次。因此,審學政和府學教授很是親切,說話也多些。倒是對三甲出身的翰林院編修包應霞有些敬畏。
府學教授:“是啊,再這麼熱下去都快旱了。南方還好些,這幾年,北方旱得緊,冬天也冷。據說,山東那邊,都陽春三月了,還在下大雪。明年的氣候還真說不準,再這麼下去,百姓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誰說不是呢,就算是在我們四川不也一樣。”審學政道:“前一陣子我去嘉州,仁壽縣那邊的田裡都幹得裂出口子了,希望最近能下一場雨。”
二人一陣唏噓,卻不知道,明朝的氣候至此正處於一個劇烈變化的前夜。這個趨勢還將持續六七十年,然後就會進入史學家口中所說的小冰河期。
只不過,大家還沒意識到這一點而已。
二人正說得熱鬧,正在看書的包應霞將手中那本漢人仲長統所作的《樂志文》放在案上:“還有多久收卷?”
府學教授:“回包大人的話,還有兩個時辰。”
包應霞:“吳節答完卷沒有?”別人考得如何,包大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院試嘛,每期都有固定的錄取名額,就算是歪瓜裂棗,到時候也得按數量揀幾個出來。
可只要所錄取的考生中將來能有一人能夠考中進士,對主考官來說,就是一件極其榮耀的事情。
包應霞這次巡按地方,又來四川做了主考,有心要爲國家選拔幾個優秀人才。來的時候,也將考生中的幾個出衆人物的文章詩詞調出來讀過一遍。直到讀到吳節的作品之後,終於忍不住擊節叫好,心中不禁一陣激動:以吳節的絕世才華,將來別說進士,就算是前三甲也是隨便就能中了。這次院試,別的人考得如何不要緊,這個吳節卻是一定要錄取的。
聽到包大人問,審學政一呆:“倒沒注意。”
一個乖覺的書辦忙道:“各位大人,小的過去看看。”
“也好,速去查探報來。”府學教授同吳節有舊,心中也是掛念,就點了點頭。
不片刻,那書辦就渾身汗水地跑了過來,一臉的古怪。
“怎麼了?”教授有些沉不住氣。
“三位大老爺……吳節,吳節他……他……”
“他怎麼了?”包應霞威嚴地看了他一眼。
書辦有些口吃:“吳節他還在睡覺。”
“什麼,這個吳士貞究竟在搞什麼名堂。”審學政猛地站起來,拍了拍桌子:“還有不到兩個時辰就收卷子了,他竟然還在酣睡,真是豈有此理!就算現在開始做卷子,只怕也有些來不及了。”
院試第一場有兩道題目,表面上看來,兩篇八股文以每篇八百到一千字計算,寫起來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可古人答卷都用毛筆,毛筆寫字自然快不起來。況且,一般來說,未來不讓謄錄卷子的人產生歧義,考生都會用規矩的館閣體作文,一筆一畫,規規矩矩戰戰兢兢,速度又慢上三分。
而且,作文需要靈感,得先在心中打好腹稿,然後又在稿子上打草稿,等到確定之後,才抄到正式的卷子上面。
這一來一去,又得花上不上功夫。
因此,用一整天的時間做兩道題,對很多考生來說,卻有些緊迫。
府學教授也是心中慌亂,他本就看好吳節。以吳節如今在四川青年士子中的地位,考中這個秀才本不意外,若是中不了,那纔是咄咄怪事。真到了那一步,他這個考官也是面上無光。
擡頭看了一眼包應霞,包大人面如沉水,眉頭緊鎖。
教授終於忍不住道:“大人,要不我過去看看?”
“我也去。”審學政道。
“一道去。”包應霞點了點頭。
於是,一件讓所有士子驚訝的場景出現了,三個考官同時從大廳堂裡走了出來,行色匆匆,好像是出了什麼大事一樣。
這讓所有考生都放下了手中毛筆,呆呆地看了過去。
等到包應霞等人走到吳節的考舍前,吳節卻已經醒了過來,正滿眼通紅地坐在桌子前,頭髮散亂,眼角全是眼屎。
桌上的卷子依舊沒有寫一個字,連硯臺都是乾的。
三個考官同時站定,也不敢說話,就那麼用嚴肅的目光看過去。
依照考場的紀律,無論是考官還是衙役都不能同考生說一句話,否則就有作弊嫌疑,卷子也要作廢。
因此,包應霞等人都緊閉着嘴巴。
吳節發現三人,擡頭苦笑一聲,這才意識到時間已經不多,就給硯臺加了點水,不緊不慢地磨起墨來,速度慢得讓人揪心。
包應霞三人一看吳節動作如此遲緩,心中越發急噪,只恨不得衝進去抓住他的領子,喊一聲:別磨蹭了,看看日頭,已經來不及了。
這一磨就磨了一壺茶的光景,好不容易等到吳節磨完墨,提起筆,還沒等包應霞長出一口氣,吳節卻擺了擺頭,擡頭看着屋頂,一臉的愁容。
見他到如此表情,包大人落下的一顆心又提了起來:“難道吳節真作不出來?是因爲緊張,還是……”
題目不難,對吳節來說,再難的題目都不成問題。
今天是遠試的第一場,有兩道題。第一題的題目是《不患》。摘自《論語》中“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意思是,不憂慮別人不瞭解自己,但要憂慮自己不瞭解別人;第二題的題目是《不見而章》,出自《中庸》,原文是“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爲而成。”意思是,達到這樣的境界,不顯示也能昭著,不待活動也會有所改變,無所作爲也會有所成就。
這兩道題目同真實歷史上的記載完全一樣,吳節也準備了四篇範文。從中選了兩篇,都是同一個作者,明朝後期東林黨魁錢謙益。
錢老頭雖然人品不堪,後來還做了漢奸,可才學卻是非常了得,否則也不可能成爲崇禎末年的文壇領袖。用他的文章對付童子試,自然是牛刀殺雞。
可此刻的吳節心中卻亂得如同那擰成一團的絲麻---睡了一下午,卻沒有做夢,自然沒能穿越會現代社會。
關鍵時刻掉鏈子,這下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