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這道士真是一副好皮囊,面若冠玉,脣紅齒白,猿背蜂腰,頷下無須,彷彿十七八歲的少年郎,背掛一口紫鯊魚皮鞘的寶劍,腰插玉笛,雙手籠在寬大袍袖當中,往那裡一站,當真是風度翩翩光彩照人。
來者正是當朝國師寧不奇,這人修行凡二百餘年,法術通玄,呼風喚雨,灑豆成兵,點石作金,無所不能。想是算出這青龍寺妖孽出沒對抗天兵,這便親自出手了。
見得道士出場,萬軍叢中發出一片歡呼,便是那一直縮貓腰的博顏將軍也挺直了腰背,撫須大笑:“寧道長來了,這就好,這就好,公公,今回交旨沒問題了。”
那宦官卻沒答理博顏將軍,握着拳頭尖叫道:“寧天師,這妖女對抗朝廷大軍,大逆不道,請速速捉拿啊。”
寧不奇頭也不回,笑盈盈望着按劍凝立的花間,一團和氣,哪有半點要開戰的架勢。
花間曲指一彈劍身,淡淡道:“寧不奇,倒是好久不見,你不老老實實呆在宮裡耍把戲哄那些達官貴人開心,怎麼有閒暇跑我青龍寺來?”
寧不奇搖頭嘆道:“貧道無事忙,只因花道友纔來。花道友,你百世修行,只差一步便可即身成佛,脫離這紅塵紛擾,又何必強出頭,干擾這人間因果?生生將自己重新扯回這萬丈紅塵之中?”
“既然身在紅塵,又怎麼可能拋舍一切?這些和尚雖然不肖,可畢竟是惠果和尚的弟子,對於宏揚佛法也算出力,如今大難當頭,我又怎麼會置之不理,任他們被爾等屠戳?”
寧不奇朗聲清笑:“花間道友,你佛心通明,自然曉得這前因後果,有道是月盈則缺,佛家歷數代至順宗在朝時達至頂峰,普天僧衆不知收斂,反而廣佔田地,大肆建寺,又組護寺私兵,不合更將俗家弟子將朝野滲透,妄想建立地上佛國,卻忘記一句話:受命於天,即壽永昌!”
“天命大勢,我自然無力阻擋,但這青龍寺卻還可保他三百年氣運不消。你若是不服氣,自可上來與我一戰!”
花間語氣有如清風拂面,無可無不可,但字字間自有無可阻擋的傲氣。
凡人庸碌一生數十年轉眼而過,最多不過打算明日後日,又有誰敢聲稱能保百年後事?
寧不奇哈哈一笑,道:“花間道友說笑了,你若是想保這天下僧衆氣運,我自然要與你鬥上一鬥,可這區區青龍寺又何必呢?”
花間擡頭仰望,目光落向無邊深遠的天際,輕嘆道:“我不是惠果,沒有那麼大的胸懷壯志,保下青龍寺,給他傳承留下種子,也就足了。”
“既然如此,那就請了。”
寧不奇衝着花間一拱手,拂袖轉身,道:“博顏將軍,撤兵吧,陛下那裡自有我分說。”
博顏將軍本正伸着脖子等着圍觀神仙打架的不凡場景,以待回去跟人炫耀誇嘆,可見寧不奇連手都不動,說兩句就被人唬得撤兵,心中不禁大是鄙疑,暗道:“還法力通神呢,卻連動手的膽子都沒有。”
寧不奇縱身飛騰,虛虛凝立空中,作勢似要飛走,可卻突地停下,喝道:“青龍寺可存,但密宗傳人不可繼續留在此間,花間,你保得這裡一天,保不得此處一世,你我各退一步,速速遣散僧衆,我留你這青龍寺運給惠果和尚做個結法!今日之後,莫要讓我再見一箇中土密宗僧衆!”並二指捏劍訣一引,背上青鋒化爲一道長虹落在石階下方。
轟的一聲巨響,天搖地動,塵土飛揚,長虹落處,多出一道長近百丈,深不見底的巨大裂谷。
這一劍當真鬼神難擋,人人驚懼,博顏將軍立刻收起輕慢心思,青龍寺衆本來人人得意,可此時卻也個個屏氣斂聲,望着那長長劍痕,幾欲無法自持。
花間眉頭一擰,一振手中劍,似欲還擊,卻忽地指着寧不奇大笑道:“臭牛鼻子,自作聰明,你若老實走人也就算了,可非要砍上這一劍,千載之下大事姻緣少不得你一份了,快快回去準備吧。”
寧不奇臉色大變,曲指念算,忽地一咬銀牙,喝道:“既然如此,不如再糾葛深些吧。花間,你把我算計進來,我又怎能讓你如意!”引指一點,長虹橫空,直奔花間。
花間長笑,振劍一迎。
聲息忽無,花火四濺,天地間驀得一片黑暗,隱約間一點星光突兀迸發,剎時光華大作,便聽有人高宣佛號:“南無阿爾陀佛!”聲間由遠及近,快速接近,有如坐着飛機衝來,又有轟然巨響自頂上大作。
雍博文猛地睜開眼睛,恰見上方屋頂四分五裂,一個漆黑的身影挾着凜冽勁風在如雨雜化中撲落,一隻大手自其間探出抓落,剎那間撲天蓋地,廣闊無比,宛如天地間僅餘這一手!
“鬥!”
八葉枯木口吐真言,雙手結外獅子印,默唸金剛薩埵法身咒,舉手燎天,迎上這飛來一擊。
轟啪兩聲,那人一個跟斗凌空翻起,飛出屋頂,落在破洞邊上,八葉枯木身子搖晃,緩緩坐到地上,雙手合什,低喧一聲佛號,擡頭仰望:“大樂金剛!”
那人長笑道:“八葉枯木,你們真言宗想搞什麼?偷偷將持胎人劫回來,難道想吃獨食不成?嘿嘿,你也太貪心了,六祖何等神通,又豈是你們這幾個小小法將就能啓智的?速速把人交出來,待咱集齊了各方傳人,再掣籤定智慧女,擺下灌頂法陣,爲金胎啓智。”
身周十二個和尚齊齊起身,結了陣勢,低低呼喝:“嗨!”一股煞氣卷地而起。
那人戟指喝道:“八葉枯木,你難道覺得真言宗夠強,可以同抗三大金剛嗎?”轉而又道:“濮師兄,你倒是來評評這個道理吧。”
東側牆壁應聲炸響,破牆而入,將手中翠綠竹杖往地板上一插,戴着墨鏡的算命先生冷冷道:“八葉枯木,又見面了!”
“大日金剛!”八葉枯木緩緩站起,衝着算命先生合什一禮,“自十五年前漠河一別,師兄風采依舊,可喜可賀!”
雍博文冷眼旁觀,覺得那屋頂上的大樂金剛油腔滑調沒半分高人氣度,破牆進來的算命先生氣急敗壞很是有損形象,倒是這日本和尚八葉枯木別管幹什麼污七八糟的事情,哪怕是現場圍觀他的真人秀表演都從容穩當,竟然是最有高人氣質的!
唔,這可真是挺讓人鬱悶的事情。
當然,更讓雍大天師鬱悶的是,他從幻境轉了一圈回來,又恰見兩位高人打上門來,可櫻井晴子竟然依然保持着身體聳動,簡直跟那機械活塞機有得一拼了。
好吧,當着一堆和尚的面做表演雖然很難堪,但挺過最開始,也不那麼想自殺了,倒是殺人的心越來越重,可現在這種緊張的場面,不能參與也就算了,居然連旁觀的時候,還要持續,這可真是讓人不知說什麼好了。
“八葉枯木,你的修爲退步了!”
算命先生語氣冰冷,“十五年來毫無寸進,想是也沒有能接下遍照金剛之號,你們真言宗當代的金剛是什麼人?”
“就是我嘍!”
隨着這一聲,西側牆壁忽通一聲破了大洞,一人灰頭土臉地鑽進來,還被嗆得連連咳嗽。
八葉枯木招手道:“三堂,還不過來見過兩位前輩金剛!”
穿着一身夏威夷島服的小野三堂,摘下草帽,笑嘻嘻地跑到八葉枯木身旁,衝着算命先生和屋頂上的大樂金剛一彎腰,道:“鄙人小野三堂,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又轉頭叫道:“小葉,快來看高人啊。”
卻見一人從破爛門戶中走進來,衝着屋裡劍拔弩張的衆人鞠躬道:“打擾了。”
這卻是個年輕的女子,年紀也不過二十左右歲,一身櫻花紋的青色和服,長髮高高挽起,一舉一動都優雅從容,顯示出良好的教養。
和這位一比,在場的諸位立時都成了粗魯野人。
“好,好,八葉枯木,你倒是有本事,居然暗中教了個徒弟,不錯,不錯。”
大樂金剛飄飄然自屋頂落地。
這是個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中等身材,西裝革履,頭髮油光,打扮得溜光水流,只是嘻皮笑臉,狹長的雙眼給人一種分外奸詐的感覺。
“怪不得你敢於劫持金胎回來,原來是有所仗侍,內有你八葉枯木與十二法將,外有遍照金剛統領三百真言僧衆,又有空海輪迴秘境,當真是好大的勢力。幸好,我這些年也沒閒着,倒也有些幫手,都出來與這些異地同門見見面吧。”
房頂便轟轟又破了好幾個窟窿,數人落下,正是聖恆集團在春城的成員,肌肉男,眼鏡男,紫賓,和最後落下的葉茹。
“諸位大師,有禮了!”
葉茹衝着衆人一點頭,揚聲道:“即逢青龍金胎啓智盛事,爲防意外,我胎藏界五百弟子八部天龍已經盡數抵達高野山!”
算命先生嘿嘿冷笑數聲,道:“你們倒真是好大的手筆,難道想打仗不成?我倒是隻孤家寡人,比人是比不過你們,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這地獄惡鬼了!唵嚩日羅特勒迦!”隨着法咒念出,他身後憑空多一個黑點,那黑點迅速擴大,眨眼工夫已經變得人頭般大小,看起來更像是平整的空間被撕開了一個大洞,低低咆哮聲中一個接一個的黑影自大洞中躍出,足足跳出十多個,纔算停止。
瞧這跳出來的惡鬼,個個膀大腰圓,身高三米,通體漆黑,額生獨角,正是那日雍博文對過的獨角惡鬼,只是此時這些惡鬼都是身披鐵甲,手持大斧,兇惡煞氣,遠非那日近乎裸奔的惡鬼所能比擬。
一見這獨角惡鬼,衆人皆是臉色大變,八葉枯木和大樂金剛齊齊叫道:“好個大日金剛,這十二契印,終於讓你領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