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栓臉上的血色刷的一下退得乾乾淨淨,兩耳嗡嗡直響,周立安後面說了什麼都聽不到了,腦海中只是不停地迴盪着那句“一家十好幾口人都死了”!
“這就都死了?”
王老栓下意識地反問。
周大江已經看出王老栓有些不對勁了,擔心地問:“栓子哥,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沒事兒,就是太震驚了。”王老栓緩過一口氣來,雖然早就已經聽到這個消息,但從熟人這裡得到證實,還是讓他一時難以接受,畢竟沒有證實之前,心裡還存着那麼一絲僥倖,總想着雍漢生那是多神通廣大的一個人吶,天機術九洲第一,有什麼災禍他躲不過去,怎麼可能全家都死光?
可現在,周立安一句話,就把他心裡存着的最後一絲念想給打得粉碎。
現實就是這樣殘酷。
那個天機術九洲第一,曾經叱吒風雲數十載,讓教廷和巫師公會聞風喪膽,讓大聯盟、妖統陣線遠避海外恨之入骨的雍漢生已經死了,而且全家都死得乾乾淨淨!
“雍老爺子,多好的一個人啊……”
王老栓已經說不下去了,強撐着纔算勉強維持住臉面,不至於當着別人面哭出來。
“啊,老雍家都是好人呢,老天不開眼啊,一大家子人死的死亡的亡,就剩下兩個老頭子帶個小娃娃……”
周立安已經老眼昏花了,看不到王老栓變幻的表情,只是自顧自地嘆息。
“雍家還有後?”
王老栓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聲音儘量顯得平靜一些,“我剛纔在老雍家門口那裡遇上了開車的小孩子,也就二十多歲吧,自稱叫雍博文,難道就是他?”
“雍博文?”周立安有些拿不定準,回頭瞧了周大江一眼。
周大江道:“是叫這個名字,前幾年我還託人打聽過他。雍老爺子過世之後,把那孩子託付給了一戶姓艾的人家。那孩子爭氣啊,考上了名牌大學,還拿了雙學位,現在應該過得不錯。怎麼,他回來?難爲這孩子了,居然還能記得這個日子,真不知道他這麼多年孤單單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也不知道現在在哪裡過活。”
王老栓卻是坐不住了,心裡直個勁地後悔,暗暗罵道:“王老栓啊王老栓,你這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肚子裡去了,剛纔怎麼就不信那孩子的話呢,明明棉花在他身邊啊!除了雍家的人,誰能讓棉花乖乖聽話!怎麼就讓他這麼走了?真是,真是……”
胡亂應付了幾句,王老栓向周立安父子告辭,起身急匆匆地離開了。
周大江把王老栓送出門,又順便去買了紙錢火燭,剛一轉回來,周立安便喚他,“江啊,我屋櫃裡頭有個黑木的盒子幫我拿過來。”摸索着從腰帶上解下鑰匙遞給周大江。周大江依言進裡屋打開櫃子,果然看到一個黑木盒子,長長扁扁,卻是個旱菸匣子,便以爲老頭子煙癮犯了,不禁眉頭大皺,拿着匣子出來,道:“爹,你不是好些年都沒抽這旱菸了嗎?”
周立安接過匣子輕輕撫摸匣面,嘆道:“你曉得什麼,這裡裝的不是旱菸,是你們這幫兔崽子的身家性命啊!”
周大江知道老爹從來不說虛糊的話,既然說這匣子裡裝的是後代子孫的身家性命,那就絕對假不了,不禁大惑,暗自思忖這麼個小盒子裡裝的是什麼,能讓老爹這麼說。
周立安輕輕摩捘着已經有些掉漆的盒面,若有所思地道:“真快啊,這麼一眨眼的工夫,已經二十年了。江啊,記不記得你們兄弟幾個二十年前都在做什麼活計?”
周大江掰着指頭道:“當時我在良種廠當工人,老二在環衛站開灑水車,老三在市機械廠當保衛幹事,老四開公交車,老五在基建隊當工人。”人人都看見老周家如今風光無限,但他周家人自己卻還清楚記得當年那些未發跡時的日子,周老爺子是開國功臣不假,可把他們五兄弟都送到部隊之後,就再沒爲他們的前途說過一句話,爲此五兄弟當年都有些埋怨父親。
周立安又問:“那還記得你是啥時候提幹的?”
“改革元年吧,具體日子記不太清楚了。”那一年即是整個國家的轉折點,也是他周大江一生命運的轉折點,就在那一年他因爲工作成績得到上級認可,又跟當時的廠長關係鐵,被推薦提拔成了副廠,跟着便一發不可收拾,以兩年一個臺階的速度飛快晉升,副廠長、廠長、農業局農業科科長、農業局副局長、農業局局長、省農業廳農業處處長……最後在副廳長位置上退下來。
“我記得,是改革元年九月十三,雍家滅門的第二天!”
周立安老爺子的話裡帶着股子陰森森的味道,讓周大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好端端的幹嘛把他提幹的事情跟雍家滅門聯繫起來?
“這個盒子裡的東西,就是那一年的九月十二到咱們家的!”
周立安說着啪地一下翻開盒蓋。
周大江伸長脖子瞪大眼睛往裡看。
匣子裡只有一張泛黃的舊紙,紙上寫了一列字,一時間也瞧不清楚內容。
“那是九月十二那天早晨,天剛矇矇亮,雍老哥突然上門,跟我說了一些話,留下這張紙條,下午他與鬆巖老爺子帶着雍博文那娃串門走了,九月十三早天雍家十幾口人連個動靜都沒有就全都死了。我還記得清清楚楚,那股子血腥味一直飄到了咱家屋裡,我是被薰醒的,還以爲是回到了戰場上!那之後,你們就都勸我搬家,說什麼住在這凶宅子旁邊彆扭,都被我給罵了回去。你們暗地裡都說我老頑固,死腦筋。其實啊,你們不知道,我不能搬啊,我要搬了,你們這幫兔崽子這輩子都別想再翻身了!”
周立安捏着紙條一端,小心翼翼地拿起來,端詳半晌才遞給周大江。
周大江展開細瞧,只見那紙上寫了四句。
“白虎帶煞風水定,二十年來運氣升。一朝得遇故人還,披星莫見太白起。”
正看得不得其解的當口,卻見周立安一拍桌子道:“等的人見到了,說的話也都說完了,這該走了。江啊,安排人過來收拾好東西,一過十二點就搬家,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周大江心臟有些不好,正全神貫注地琢磨這紙條,被周立安拍桌子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一哆嗦,紙條飄然落下,忽有一陣風自門外吹來,卷着紙條飄飄飛出門。周大江連忙追過去,只見那紙條被風吹進了廚房,緊趕慢趕地跑過去,正看到紙條落地竈炕中,忽啦一下燒得粉光,一個人不禁愣在當場,卻聽周立安在屋裡問道:“江啊,那紙是不是沒了?沒了就沒了吧,趕緊找人安排搬家!”
周大江應了,趕緊地聯繫人搬家。
這一下驚動不下,周家其他四個兄弟得了信兒都打電話過來問怎麼回事兒。
就算是想要搬家,也沒有這麼個急法的吧。
搬家,多大的事情啊,怎麼能說搬就搬,難道說老爺子發神經不成?
也有埋怨周大江的,你說老爺子發神經,你也不勸勸,就由得他鬧?
但再怎麼說,這搬家的事情,也是事在必行了。當年一家子人勸不動老爺子搬家,現在一家子人同樣勸不住老爺子搬家。
幸好周家有能耐,城裡也早給周老爺子準備了房子,調來車輛人手,一堆有時間的孫子孫女都跑來幫忙,把家裡東西稀里呼嚕往車上一搬,全都拉走。
東西搬完了,老爺子卻說什麼也不肯現在就走,非要等到十二點之後。
老爺子不走,這些後輩也不能走啊,只好在這四壁徒空的大房子裡大眼瞪小眼的幹呆着。
好容易熬到了半夜十二點,周立安總算是發話了,“走吧!”很是留戀地看了這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一眼,旋即頭也不回地當先走出了房門。
一衆後輩連忙跟在後面。
這一出門,卻見夜空中無數紙錢飛舞,也不知是誰拋的,揚揚灑灑,滿天都是,恍如下了一場大雪,整個地面都被紙錢給蓋了一層。
雍家老宅方向隱隱傳來嗚嗚哭聲。
一衆周家小輩只覺得毛骨悚然,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
可週立安卻不急,停下腳步,側耳聽了聽,對周大江道:“江啊,把準備的東西都用上吧。”轉頭又對身後跟着的一衆兒孫道:“都跪下,給老宅那邊磕三個頭!”
周大江看着被漫天紙錢籠罩的鬼氣森森的老宅,也覺得心裡直個勁地發毛,不敢耽擱,拿起火燭紙錢,帶着兩個兒子到雍家老宅門前點火燒了。周大江一個兒子膽子頗大,聽老宅內哭聲淒厲,一時好奇,趴在門縫上往裡觀瞧,這一瞧不禁嚇得背上寒毛倒豎!
雍家院裡陰氣森森,綠光瑩瑩,其間也不知多少模糊的黑影飄來蕩去,渾不似人間氣象。
其中一個黑影似有所覺地往門這邊瞧了一眼,那眼睛竟然是紅色的,刷刷放光!
他打了個哆嗦,不敢再看,趕緊閃人。
院裡的哭聲突然大了一些,他隱約聽到一句淒厲的哭叫,“師傅啊,你爲什麼要騙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