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總要做一些違背自己本來意願的事情。
小時候的夜叉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長大後有一天會加入黑社會,整日干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他很喜歡看漫畫,閒暇的時候也曾試着畫一些心中的故事,想像着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爲一個了不起的漫畫家,用編織的故事網住千萬人的眼與心。
不過,夜叉沒有機會成爲漫畫家。十四歲那年,家中的超市着火,不僅把父母兩人辛辛苦苦積攢了一輩子家財全都燒光,還把他那對捨不得家財的父母一併燒死了。
火災並不是意外,而是當地一幫小混混做的。沒什麼糾紛,沒什麼爭端,只不過是因爲那幫磕了藥了小混混想看到點華麗的焰火,就拿着汽油把街上最好的那家超市給點着了。
大火燒了整整一個小時,才被撲滅,只披着條毯子的夜叉親眼看到父母被從廢墟中擡出來,他甚至分不清他們誰是誰,那只是兩團焦炭。
憤怒的夜叉從廢墟中找出兩把菜刀,插在腰帶裡去找那幫小混混報仇。可惜他不是少年熱血漫畫裡的主角,雖然找到了那幫小混混,可只揮刀胡亂砍了兩下,就被人從後面拍倒在地,然後就是殘酷的毆打,若不是恰好有一輛巡邏的警車路過,他或許在那裡就會被活活打死了。在牀上躺了半個月後,勉強能爬起來的夜叉找到了以前很少來往的遠房表哥,表哥那時十九歲,是當地最大的黑幫金花會的小頭目,請求他幫自己報仇。表哥很豪氣地答應了,並且引薦夜叉加入了金花會。用表哥的話來說,他只是個外人,金花會的勢力雖然大,但不會用來幫助不相干的外人,可他要是入會,那就是自己人,幫自己人報仇,天經地義的事情。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在金花會的幫助下,夜叉把那幫小混混揪到自家超市的火災廢墟前,親手把他們的腦袋一個??當,在會裡的安排下來到了這個隱秘的偷渡口岸接引偷渡者。這是個清閒隱秘的職位,偶爾接受一些會裡惹了大事非的成員,平時便像個真正的酒館老闆一樣經營店鋪,過得倒也逍遙自在。
原以爲這一輩子也就這麼算了,哪曾想禍從天降,數日之前得傳來消息,先是巖里老宅遇襲,會長巖里正男遇難,巖裡麻央被擄,緊跟着就是五十鈴嘉兵衛攜巖裡麻央迴歸總部重整旗鼓,再下來卻又是個惡訊,金花會總部遭日蓮宗襲擊,被殺了個精光。夜叉便覺不妙,當機立斷,收拾東西,打算帶着老婆跑路,可沒等他走人,橫生組就殺上門來,將他堵在家裡。若他只是一人,自然不怕橫生組的打手,了不起是個死罷了,可橫生組用千葉真衣來威脅他,他便撐不住了,只得答應幫他們做內應,對付想借這條通道出逃的金花會員。這兩日來足有十多個高級幹部逃到這裡,卻被夜叉接引進了橫生組的陷阱,那停在海上的漁船就好像是個沒有底的墳墓,不停吞噬着金花會幹部的生命,每一寸甲板上都染滿了鮮血。直到五十鈴嘉兵衛突然到訪。
“這或許就是最後一夥人了吧,能抓到五十鈴嘉兵衛和巖裡小姐,他們肯定也就滿足了。”夜叉這樣想着,那種出賣兄弟的罪惡感不知覺間又從心底泛起。從本意來說,他自然是不想做個叛徒,可是他發過誓要保護家人不在受到任何傷害,兩頭只能選擇一個。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大海茫茫,自是看不到那遠處的漁船,可他眼前卻彷彿看到了五十鈴嘉兵衛和巖裡麻央被機槍打得滿身窟窿的悽慘模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嘟囔道:“這不是我的錯,就算我不跟他們合作,你們也逃不出去的。”雖然巖麻央曾介紹過雍博文是個法師,不過夜叉不像橫生組成員那樣親眼看到了法師大戰的情景,心裡還是認爲就算是再高強的法師面對十幾條槍也是無能爲力。
漁船靠岸,夜叉收拾好東西,跳下船,返回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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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依舊是靜悄悄的。那些漁夫不在酒館裡鬧到後半夜是不會回家的。現在應該是正最熱鬧的時候。可當夜叉走到門口的時候,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燈光自門板縫隙中透出來,帶着一絲不詳的血光,空氣中隱約有種腥臭的味道。
夜叉心中一緊,大叫“真衣”,上前推開門,整個人立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小小酒館裡屍積如山,離開前還在歌舞飲酒的漁夫們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臉上尤帶着未消的笑容與醉意,鮮血不停地自七竅中涌出,烏黑濃郁的液體淌了滿滿一地。所有人都死光了!橫生組留在這裡監視他的那兩個人,還有他的妻子也都死了。千葉真衣就死在中央的那張臺桌上,衣服半褪,妙處紛呈,彷彿只是睡着了。夜叉呆了片刻,發出一聲嘶心裂肺的嚎叫,猛得撲上去抱着妻子的身體放聲大哭,邊哭邊喊:“是誰,是誰幹的!”
“井邊真雄?”
一個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夜叉身子一震,止了哭聲,緩緩回頭。
шшш ⊕т tκa n ⊕¢ ○ 一個留着山羊鬍子的老頭正站酒館門口。他穿了一身青布的長衫,袖口挽起,露出雪白的襯裡,頭髮和鬍子打理得整齊光亮,板着面孔垂手站在那裡,彷彿是從歷史劇中走出來的中國大家族的管事。
井邊真雄?多麼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夜叉幾乎快要忘記這個曾經屬於自己的名字了,悲傷與憤怒又讓他的思維有些遲鈍,看着老人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那是在叫自己,啞着嗓子問:“你是什麼人?這是你乾的?”
長衫老人自袖子裡掏出一張照片豎起來,問:“你剛纔是不是送這個人上了船?”照片裡的年輕人戴着眼鏡,斯文秀氣,目光認真而執着,正是雍博文。
“這是不是你乾的!真衣是你殺的!”
夜叉大叫着,充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着長衫老人,驀得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吼叫,猛撲上去。
老人擡手凌空一扇,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兇猛衝上來的夜叉還沒等接近,就被扇得倒翻出去,跌在屍堆上,左半邊臉又紅又腫,變了形狀。
轟隆一聲,小酒館突然間四壁崩塌,房頂粉碎,房中的屠場就這樣暴露在略有些涼意的夜晚海風之中。
夜叉盲然擡頭,發覺四下不知何時竟然站滿了人,足有上百號,都穿着一色的青布長衫,足蹬圓口布鞋,默然肅立,看那氣派陣勢,儼然軍隊一般。
幾輛黑色的大轎車就停在街上,被青衫人層層包圍着。
夜叉感覺神智有些混亂,喃喃地問:“你們是什麼人?”
長衫老人有些不耐地擡手一抓,夜叉倏地自屍堆裡飛出,落到老人身旁,正把腦袋送到老人的手中,針扎般的刺痛瞬間深入腦髓,痛得他涕淚齊下,扭曲着身體,大聲哀嚎不止。就在這痛苦之中,剛剛經歷的事情,一幕幕被老人探知,老人把那些無關緊張的部分統統忽略,只留下其中幾個片段。因爲夜叉對雍博文並不是很重視,所以留下的片段極少,但已經足夠了。老人很快就得到了自己所需的答案,五指往往一用力,夜叉的腦袋被抓得粉碎,慘叫嘎然而止,隨即一甩,殘破的身體飛出去,落回到屍堆中,不知是不是巧合,恰好摔到了千葉真衣的屍體上。
老人轉身走到其中一輛車子旁,低聲道:“三少爺,雍博文已經上船了,那個船上是橫生組設下的陷阱。二老爺應該是追過去了。”
車中傳來一個略有些嘶啞的聲音,“知道了,我們也過去吧。”
長衫老人有些遲疑地問:“二老爺或許不高興我們這麼做!”
“父親要是責怪的話,有我擔着!”嘶啞的聲音顯得有些不高興,“這都什麼年代了,父親還搞那老一套。他老人家萬金之體,萬一有什麼閃失,可怎麼好?我們這些人得多替他老人家考慮纔是!不能他說什麼都一味聽着!”
“那鮮尾這裡……”
“平了吧,不要讓人知道我們來過。”
“是!”
車隊與青衫衆向着海邊開始前進,經過的地方,一個個火頭燃起,很快整個小漁村陷入一片火海。
隊伍停在了海岸邊上,並沒有入海。
因爲一艘汽艇已經破浪而回,船頭站着的正是他們要接應的人。
那個中年男子穿了身普通的中式對襟衫,眉眼普通得彷彿路人,身上卻自有一股上位者自有的威嚴。
汽艇停在距岸邊十幾米遠的地方,因爲水淺無法前進,中年男子擡步邁下,踏着波浪走回岸邊,甚至連鞋底都沒有沾溼。
岸邊的青衣衆齊齊低頭施禮。
中間車子打開,一個穿着套筆挺西服的男子自車內走出。他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臉色略顯蒼白,眉細脣薄,一副刻薄之像。他站在車旁,恭敬地向那中年男子叫道:“父親,您回來了!”
中年男子嗯了一聲,語氣淡淡地問:“你怎麼來了?”
那三少爺道:“太平道向來詭計多端,我怕他們有什麼陰謀,放心不下,所以過看看。”
“多此一舉,若是讓他們看到,反倒以爲我們丁字怕了他們!”中年男子不悅地道,“就憑現在的太平道,就算有什麼陰謀,又能把我怎麼樣?”
“是,父親神通蓋世,自然不懼,兒子倒是多事了。”三少爺低着頭,眼中閃過一抹惡毒的光芒,可語氣卻依舊恭敬,“父親既然回來了,想必已經解決了雍家的餘孽。”
中年男子道:“唔,見了一面,說了幾句話,不過我沒有殺他!”
“父親不是說需得斬草除根嗎?怎麼……難道是不屑對這種小輩下手,需不需要兒子……”
“不必了。我之前以雍漢生的水準來揣度他這個孫子,總覺得斬草不除根就會後患無窮,可見了才知道,龍生鼠輩!本領低微也就罷了,可連自家身份都不敢承認,藏頭縮尾,終究成不了什麼氣候,由他去吧!”
“爺爺會不高興吧!”
“留着這麼個鼠輩給雍家丟人,老爺子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不高興。”
中年男子負手回望黑色的大海,方纔那短暫接觸的一幕,仍歷歷在目,許久輕嘆:“雍家後繼無人啊,可惜雍漢生一世英雄了。”
“大聯盟丁昭奇前來拜訪太平道雍教首!”
如雷般的聲音在海面上滾滾而動,激得海波震盪,若大的漁船竟也動搖西蕩,彷彿不堪壓力,若那聲音再大一點,沒準就直接掀翻了。
這一聲之威,幾近天地之力,委實嚇人至極。
大聯盟?
丁昭奇?
太平道?
雍教首?
雍博文飛快地把這幾個關鍵字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不禁暗暗叫苦:“這對頭來得也太快了點,剛從爺爺那裡知道有這麼一分世仇,怎麼才幾天工夫就殺上門來了。”他連番大戰,又奔波千里,體力精神法力都消耗得七七八八,殘存一點拿來唬唬這些外行人還可以,卻沒有一點餘力再次開戰,看這位來得聲勢,比起小野三堂、古陽定這些高手來只怕是只高不低,就算是最佳狀態下應付起來也相當吃力,這時候真要動手開戰,十之八九要嗚呼哀哉了。眼見着那汽艇越來越近,而這邊漁船剛剛發動,速度還沒上來不說,就算是開足碼力,短途內也跑不過那汽艇,橫生組的成員雖然眼下都是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但只要他雍大天師露出一點疲態怯意,這幫子黑社會肯定第一個抄傢伙造反。
正心急如焚的當口,忽聽花間道:“別承認,要承認了肯定得開打!”
雍博文心裡甚是沒底,“人家可是直接找上門來的,能糊弄過去嗎?”
“騙不倒他,不過我們得賭這一把!像他這種有身份有地位的高手,都自視甚高,如果你藏頭露尾的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反倒會因爲瞧不起你而不屑與你動手!”
“真的假的?我們家跟他們可是世仇,他應該上來斬草除根的,怎麼可能因爲我表現差勁,就放棄動手?”
“獅子不會有興趣去踩死螞蟻!”
“太上老君保佑,我佛保佑,安拉保佑,上帝保佑。他千萬是獅子,別是穿山甲食蟻獸!”
雍博文在心底先向四大神祈禱一翻,這才拱手道:“在下天師北派雍博文,有禮了!”
“天師北派?”丁昭奇挑了挑眉頭,笑道,“雍教首開什麼玩笑,你太平道雄霸天下,豈是天師派能比擬的,何必自稱是什麼天師北派,驀得污了自己的清名!”
雍博文將頭搖得像播浪鼓一般,只是道:“我不知道什麼太平道,我可是天師北派正宗傳人,跟太平道沒有一點關係,這可是在法師協會上註冊的正經身份,跟太平道沒有半點關係,您認錯人了吧。”
丁昭奇臉上的笑容慢慢淡淡去,凝視着雍博文,沉聲道:“你真的不是太平道當代教首!”
“當然不是!”這句話雍博文倒是說得理直氣壯,爺爺雖然跟他說了許多,卻唯獨沒說過要他繼承太平道,當什麼教首。
“原來如此,那倒是丁某冒昩了,雍天師這是要出海吧,那祝你一路順風,且讓丁某送你一程!”
丁昭奇舉手捏了個法印在船頭微一跺腳,驀得狂風大作,漁船下方平生一個巨大的浪頭,將漁船整個托起,直送向大海深處。
整個漁船在浪峰上巨烈搖晃,滿船人都嚇得面青脣白,個個緊緊抓住身邊能把的東西,把身子牢牢固定在船上,生怕一不小心再被拋下去,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雍博文也不敢逞強,整個人趴在甲板上,心中仍是不敢相信,便問花間:“這就過關了?”
花間沒好氣地道:“當然過關了,他肯定很瞧不起你!”
雍博文卻道:“瞧不起就瞧不起吧,反正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就算再瞧不起我又能怎麼樣?能平安無事就好。”
那浪頭一涌再涌,不知涌了多遠,才慢慢平息下來。
漁船停止震盪,衆人紛紛起身,船長察看了一下,不禁失聲叫了出來,“我們居然一分多鐘就離開原地十幾海里了!”聽得此聲,人人都是又驚又怕,再看向雍博文的眼神,就越發敬畏了。
這就是法師啊,真他奶奶的不是人!
雍博文卻不知他們在想些什麼,自甲板上爬起來,往來去瞧了瞧,已經不見了丁昭奇的影子,這纔算徹底放心,哈哈笑了兩聲,轉頭對五十鈴嘉兵衛道:“讓他們開船,我們回家了!”
五十鈴嘉兵衛扭頭吼了一聲,那些橫生組成員立刻賣力的忙碌起來。
漁船帶着機器的轟鳴聲,駛向大洋深處,遠離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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