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使發愁的事情是什麼?
有兩件事幾乎困擾一生,常常使他發愁。
一個大便,另一個就是睡覺。
有習慣性便秘,二三天大便一下,有時一星期才能解一次。
我來到身邊的第二天,就是在楊家園子宿營,與我談話,達成”借用”半年的協議之後不到兩個小時,我們又定了第二個關於“大使的協議,”。
那天夜裡,查看軍用地圖,鉛筆在地圖上畫着。正思考得人神,忽然皺起了雙眉。他稍忍了忍,便隨手抓起一張紙,匆匆向外走。我用於摸着盒子槍,緊隨他身後。他直朝野地裡走去,我不明白他要幹什麼?一邊緊跟,一邊警惕地注視周圍情況。
雨後的田野溼漉漉,靜悄悄。走到一個土坎後便解褲帶。這時我才明白他要解手。稍稍鬆開一口氣。
可是,忽然發出輕微的聲音:“哎喲。”
我驀地一驚,拔出槍。卻不曾找到目標。緊張地問:“怎麼了?主席。”
“扎疼我了。”喃喃着低頭查看。
我走過去觀察,原來是鹼草的尖葉子直挺挺豎着紮了。這算一個不不的拿故。我趕緊拔掉那些草,又用腳踩踩平。說:“好了,主席。”
蹲下來。我選擇一個隱蔽的位置潛藏好,一絲不苟地警惕周圍。時間過了多久我已經記不清了,可以聽出他大使很吃力很痛苦。不過,一旦便出來他就安靜了,就那麼不聲不響地蹲着。周恩來大便時間也長,但他是因爲着報看文件。不着,蹲的時間比周恩來還要長、
他終於起來了,大概是蹲麻了腿,站了一陣兒才邁出步,而且步子不穩。
“主席,你爲啥不在廁所大便呢?”我問。
“我嫌它臭,對腦子不好。”嘟嚷說。
·,可是,我見你跟老鄉聊天,就用手捏碎糞肥,拍拍手又吸菸,你可沒有嫌臭呢。”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望望我茫然的樣子笑了。問“你說,什麼時候思考問題最好?”“大概……躺在牀上?”
“不對”搖頭,忽然朝我貼近過來:“我告訴你吧。就是拉屎的時候。拉出屎了,一陣輕鬆,正好想問題。”
我噗哧一聲笑了。
一本正經地問我:“你說,廁所那麼臭,能想出好主意嗎?”
“怪不得主席在野地裡拉屎呢……”,
“嗯,銀橋。那我們就再定個協議怎麼樣?我解手,你就找一把鍬,幫我挖個坑。你看行不行?”
“行,就這麼定了。”我回答。以後。每當大便,我就找把鐵鍬跟在後邊,一直跟到進城,跟到中南海,他始終不曾進廁所,都是便在我挖的坑裡。然後埋掉。住進菊香書屋,周恩來親自組織專人設計研究,爲修了一個廁所,他纔不再要我扛鍬。
那次大便回來:便向周恩來談了自己想好的殲敵計劃:在沙家店殲滅敵36師。他們倆研究之後,作戰方案很快便制定出來。電話沒架好,就派警衛員馬漢榮和邵長和將作戰方案直接送到了彭德懷手中。
這是對西北戰局有決定意義的一仗。彭德懷打得漂亮。將鍾鬆的36師全部徹底地殲滅了古說:“這是一個轉折點。”抱
說句笑話吧,解放戰爭的許多勝仗,與我給扛鍬挖坑是有密切聯繫的呢。
時常有便不下來的時候,醫生說便秘,與吃辣椒多上火有關,便限制他吃辣椒。可是,離不開辣椒,限制幾天便犯饞。那天,新來的一名小衛士叫他吃飯,他躺在牀上看文件,不起來,只是問:“有辣子嗎?”
湖南口音很重,小衛士聽成“有蠟燭嗎?便老老實實回答:“沒有。”
有些不高興:“你拿辣子來,沒有辣子我不吃。
小衛士趕緊取來一支蠟燭,心裡納悶,大白天要蠟燭幹什麼?他小心翼翼報告:“主席,蠟燭拿來了。”
仍在看文件,隨口問:“炕過了嗎?””
小衛士目蹬口呆:“炕……怎麼炕??
“你蠢麼,炕麼就是拿火上炕了。”口氣帶了不耐煩,小衛士又不敢多問,往出走。畢竟糊塗。在門口想了想,鼓起勇氣又問:“主席,火上怎麼炕啊?那不是炕化了嗎?””
“我要幹炕,不要放油,整根地炕……”直到這時纔看清小衛士手中的蠟燭,怔了怔;放聲大笑:“辣子,我要辣子,地裡長的那個尖尖的辣子……”
小衛士終於聽明白了,禁不住也是一陣笑。
繼續吃他的辣子,繼續便秘。醫生又勸他喝蜂蜜,說多喝蜂蜜可以防止便秘。
不聽。喜歡辣,喜歡鹹,不容歡甜。在同便秘的長期“鬥爭”中,他也掌握了一些經驗。他多吃蔬菜,而且保持蔬菜的長纖維。無論菠菜、油菜還是莧菜,都不用刀切,整根整根洗淨了炒了吃。有時一筷子便能將一盤子菜連掛着全夾起來,大口吃下,以此來防治便秘。事實證明,這種吃法行之有效,而且營養不浪費。後來、連醫生也跟着他學會了整根炒菜,不用刀切,並將這個習慣保持至今,傳給了子女。
與大便比較起來,睡覺更使犯愁。
終生“爲睡一覺而奮鬥”,終生沒離開安眠藥。
他有遵循大自然規律的時候,即按24小時作息。但也有特殊。他是上午睡覺,下午和夜裡辦公。這是長期戰爭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無法磨滅的痕跡。他有20年的戰爭生活是以劣勢對付敵人的優勢,在敵人飛機的壓迫下,他必須晝伏夜出。20年形成的習慣是不好再改變了。
然而,他大部分時間是向大自然的規律挑戰,於是,便形成了“的一天”。這種說法也不知何時何地由何人總結出夾的。就是按照28小時作息。比如今天早晨7點入睡。上午11點起牀,那麼總要工作到第二天的上午10點左右再睡覺,下午3點多鐘起牀。如此順延下去,他的“一天”就比大自然的一天多出4個小時。
一旦遇上大事,比如打大仗,比如開重要會議,比如寫重要文章。比如處理重大事件或解決危機,他可以而二三天甚至四五天下閤眼。他所表現出的超人的精力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長時間高度興奮的思維活動對睡眠必然提出高效率高質量的要求,同時又造成了興奮過度難以人睡的矛盾。常爲這一矛盾苦惱發愁,我們也爲這一矛盾苦惱發愁。不得不同我們這些衛士、警衛人員及醫護人員協同起來,共同解決這一矛盾。
從某種意義上講,“讓睡一覺”成了貫穿一生的頭等大事,也是我們所有身邊工作人員的頭等大事,辦起來可以說是“興師動衆”,“全力以赴”。
一般情況下。睡覺分兒個過程:放下手中筆和文件,有時到戶外前步10分鐘,有時也不散步,然後吩咐值班衛士:“我睡覺吧。”。
這聲吩咐總是很低沉,因而更顯得有分量。這時,衛士就會立即通知警衛人員:“主席要睡覺了。
於是,院子裡就會靜得鴉雀無聲。所有人走路都要輕手輕腳不能出聲,哨兵會攔擋住任何來客,戰爭年代,周恩來常與住一個院。他見到衛士的頭一句話經常是問:“主席睡覺了嗎?”他起牀後有咳一陣痰的習慣,一旦聽說:“主席睡覺了”.使會捂着嘴回到窯洞裡去關住門再咳。進城住在中南海,周恩來回住所必經屋後的馬路。一旦睡覺,警衛人員就會封鎖路,不許車來往。周恩來的車行到此處,也要熄火,無聲滑過。·
警衛人員拿起竿頭繫有紅布條的竹竿恫嚇那遠遠窺視的鳥雀,即便庭院裡綠樹濃郁,也不許它們光顧,甚至不許低飛着從頭上飛過。那氣氛真有點像某些文學作品裡寫的“大戰前的寧靜。”
要睡覺了、值班衛士就攙扶他去小便。解手之後再服侍他去洗澡。洗澡可以放鬆身體,容易入睡。
1956年以前,洗盆塘,以後,由於年齡大了,血管硬化,怕在熱水裡泡出事故,改爲擦澡。喜歡搓背,這是很好的健身方法。特別是連續工作二三天之後,一定要用力爲他搓背,促進血液循環,消除疲勞。
擦澡時,總要與我們衛士聊天。有的衛士善於談笑,有的衛士不善講話。喜歡善於談笑,無拘無束的衛士。談笑可以使他愉快,精神放鬆。話題上至天文地理,下到雞毛蒜皮,就是衛士放個屈也可以引來一陣歡樂。副衛士長放了很響的一個屁。便吃吃竊笑、笑得副衛士長臉通紅。副衛士長年齡大些,沒和他開玩笑。小衛士放了屁,就要逗一逗了。
“小封哪,你搞什麼小動作啊?
“對不起,主席。我。我放了一個……屁。
“哎,不是屁吧?那是氣。折騰你幾天休息不好,應該我說對不起你麼。·”
“不,不是的。主席,是屁,不是氣。
“不是屁,是氣。有氣放出來就好。”搖晃着腦袋,用他那湖南口音抑揚頓挫地念念有詞:“屁之,氣也。寧在主席面前丟醜,莫讓冷氣攻心喲……”
於是,衛士隨着哈哈大笑起來。
洗過這樣一個愉快的澡,回到臥室,接過衛士遞來的安眠藥,服下後便上牀。靠在牀欄的毛毯上,繼續批閱文件。衛士就坐在牀沿或椅子上,爲按摩。上身已經在擦澡時搓了個痛快,這時只按摩腳和兩腿即可。這時的按摩手法可以重些。因爲離入睡還早。
大約過半小時到一小時,藥力開始起作用。自我感覺不那麼興奮了,便將文件放在一邊。衛士會及時遞上第二份安眠藥,服侍服下。
服下第二次安眠藥,便停止工作,不再依靠牀欄,緩緩躺平了。或者看報,或者看閒書。他牀上書擺得與人同長,隨手就可拿一本過來。有時還看小人書,而且能看上癮。有時什麼書也不看,只與衛士聊天。這時的聊天不再有熱烈的玩笑,或者講述自己的過去,或者傾聽我們衛士訴說自己的心事,家裡的矛盾與煩躁。有時也聽我們發表一些對人對事的看法與想法。一次又一次帶着靜靜的回憶的神情,微眯着眼,輕聲細語地向我和其他衛士講敘自己的青少年時期。講述自己的父母親人,講述自己的喜怒哀樂。他曾經按着我的手背小聲問:“銀橋,你怕我嗎?”
“不怕。”
“別人呢?別的衛士怕嗎?”
“一般說,都不怕。也許個別……我說不準。”
“個別也不要伯。告訴他們.不可怕。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會當了的主席。他年輕的時候跟你們一樣。他那時只想當個教書的先生,連教書的先生都不好當呢……他有什麼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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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們按摩的手法也越來越輕柔舒緩。他的眼皮合上了。呼吸漸漸變得均勻。這是關鍵時刻。能不能人睡在此一舉,全靠機靈的衛士自我感覺了。我曾經有判斷失誤,悄悄停下按摩,一點一點脫離那張牀。正要躡手躡腳走開。手突然被抓住了。
“別走。陪着我,再陪我一會兒……”
於是,我發現微合的眼皮間,那睫毛在輕輕顫動。他並沒有入睡。我心裡一陣懊悔。經過這樣一次反覆,會推遲入睡。
我的感覺,內心深處有時會產生一種孤獨感。他有妻子兒女,但是見面不多,與他朝夕相處的只有我們衛士。他拿我們當兒女般看待。但我們責任在身,畢竟無法給他以真正的天倫之樂。
在似睡未睡,全身開始鬆弛之際,是我們衛士最緊張之時,一定要掌握好按摩的輕重。記得有一次封耀鬆沒掌握好,手頭重了,弄痛了。將要入睡的一下子驚醒了。我講過。影響睡覺,他是一定要發脾氣的。
“怎麼回事?”睜開眼,腳下煩躁地一踢:“下去!你把衛士長叫來,你給我走。
封耀鬆退出臥室,趕緊到值班室向我報告。我匆匆走進臥室,上牀爲他按摩。那次過了很長時間才人睡。
我退出屋,小封愁眉苦臉迎上來說:“主席不要我了。讓我走。”我說:“你別急,我跟主席說。他已經睡着了,只要睡了覺就沒事了。”
起牀後,我說:“主席,小封工作還是不錯的,留一段吧,再看看。”
睡過一覺心情就好了,點點頭說:“那好,那好。照你說的辦。”
一般情況下。服過兩次安眠藥即可入睡。但是。稍遇大事,就需服第三次安眠藥了。有時連服三次安眠藥也睡不着。這時,失眠人種種痛苦和焦躁的症狀在他身上也毫無例外地要表現出來。我們的工作就得格外小心仔細,不能惹他發脾氣。
發脾氣十次有九次是因爲睡覺,但是“逆定理”並不存在。他失眠後,多數只是臉色不好,並不發脾氣。一旦引起失眠的事情解決了,他會很快入睡。
我曾經在一篇文章裡看到:服過三次安眼藥,仍然睡不着,起來去參加了陳毅元帥的追悼會。在70年代只參加過這一次追悼會,可見意義不尋常。
我在身邊時,也多次遇到他三次眼藥仍然睡不着。印象深的有這樣幾次:
考慮人民解放軍過不過長江。三次服藥,終於又起來踱步。當他對其他常委講了:“一定要打過長江去!便再不曾服安眠藥,躺下就睡了。
考慮出兵不出兵抗美援朝。三次服藥睡不好覺。起牀後。在他的東屋裡開會。參加會議的除中央五大常委,還有彭德懷、彭真等同志和。高崗,滿屋子煙霧騰騰,從5一6點鐘一直研究到12點,決定了出兵,確定了指揮人員及參戰部隊,才睡着一覺。
志願軍過鴨綠江前夕,連續幾天無法入睡。那天服了三次安眠藥,仍然睡不着。聶榮臻來了,在東屋等候。我請他坐下等,他不坐,在屋子裡轉來轉去踱步。我到臥室,見不住地翻身,無法入睡,就報告:“主席,聶榮臻同志來了,在辦公室等着彙報。聞聲坐起身:“我起來吧。”我幫他穿好衣服,來到東屋。聶榮臻向前跨一步,立正敬禮:“報告主席,我志願軍已經跨過鴨綠江……”
聶榮臻彙報半個小時左右,走了。只對我講了一句話:“睡覺。”我送他上牀,他立刻躺好,我準備好安眠藥和開水,正要請眼藥,卻突然停下不動了。
我聽到了輕微的鼾聲,以空前的速度入睡了,睡得很香。
1956年周恩來出國訪問。回來那夭,工作一夜的早晨服過安眠藥,卻一上午不曾入睡。先後9次睜眼問:“周恩來回來沒有?”.“總理還沒回來嗎?”
下午,我報告周恩來總理回來了。並未去機場迎接,翻個身便安然睡去。據說周恩來那次是秘密出國。我想,大約與匈牙利事件有關。
1959年9月30日,服過安眠藥也未能人睡,他起牀後,一杯接一杯喝茶,一支接一支吸菸。下午,叫衛士煮了一茶缸麥片粥,就着辣子和黴豆腐喝掉,晚上便在頤年堂同剛參加完美蘇戴維營會談的赫魯曉夫一行舉行會談。。周恩來。鄧小平等中國黨政領導人蔘加了會談,吵得很厲害。晚上有活動,赫魯曉夫拒絕出席。第二天國慶遊行,赫魯曉夫在城樓上通知,撤銷關於蘇聯幫助中國生產核武器等協議。繼續談笑風生,好像聽見有人打了個噴嚏似的,既不新鮮,也無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