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祝枝山與王守仁在山谷外祭拜燒死在裡面的土人,不如說他們是在祭拜自己身爲一個人的良知,畢竟眼睜睜的看着數十萬的同類死在面前,只要是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感覺自己心中難安,特別是像祝枝山和王守仁這樣受到儒家思想薰陶的人,更是感到良知受到了上天的譴責。
祭拜之後,祝枝山拉着王守仁回到港南縣城,然後命自己帶來的廚子做了一頓酒宴,全都是他老家揚州當地的風味,看樣子他對南洋的飲食也同樣不適應,不過這倒是王守仁等人是胃口大開,再加上祝枝山與許慎中頻頻敬酒,使得王守仁等人也是吃的喜笑顏開。
酒過三巡之後,祝枝山這纔開口詢問王守仁一行人的來意,其實在之前的交談之中,他已經看出來王守仁帶的這些人都是官員,而且很可能就是總督府的官員,只是他不知道王守仁帶着這些官員便衣出現在港南縣做什麼?
對於祝枝山這樣的忠厚長者,王守仁自然不會隱瞞身份,而且港南縣的吏治他也看過了,根本沒什麼問題,因此就當着祝枝山的面拿出自己的印信,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來到舊港的原因,同時也把之前見到唐伯虎的事講了一遍,最後更是把帶來的書信也拿了出來
結果祝枝山聽到王守仁竟然已經是總督府的按察使,當下立刻向對方道喜,同時他也有些唏噓,王守仁這個按察使比他高了近十級。唐伯虎身爲知府也比他的官職大。可是在三人之中。就數他的年紀最大,想到這裡,祝枝山也不禁有些失落。
不過祝枝山的性格開朗豁達,所以很快就把心中的失落丟在一邊,另外今天是私宴,所以他也沒有向王守仁稟報什麼公務,而是向他打聽這一路上的趣聞,畢竟王守仁可是花費了半年時間才走到南洋。而且足跡踏遍了整個四海總督府的治下土地,這讓祝枝山也十分羨慕,可惜他現在公務在身,除了呆在港南外,其它時間根本不可能外出。
王守仁的興致也被桌上的美酒和美食提了起來,當下把自己這一路上的見聞挑有趣的講了一遍,另外還有一些各地官吏在施政過程中出現的一些問題,這些問題在港南縣雖然沒有出現,但是現在講出來,也能讓祝枝山增長一些政務方面的經驗。避免出現同樣的問題。
酒宴過後,祝枝山和王守仁都是大醉而歸。接下來的幾天裡,王守仁就住在縣衙之內,一邊向祝枝山請教書法,一邊考察港南縣百姓的生活方式,畢竟舊港是他的最後一站,之前他在舊港還沒有完成考察,就因爲土人暴亂的事情來到港南縣,接下來還要回舊港去接着考察,現在只不過是藉着港南縣瞭解一下舊港漢人的生活風俗。
幾天之後,王守仁向祝枝山告辭,一行人離開港南縣,再次回到舊港。舊港是大明在金洲上最大的一座城市,同時也是周重入侵金洲最重要的一個據點,所以對於舊港,周重可謂是十分的重視,現在舊港的知府名叫李義,和唐伯虎一樣,都是當年市舶司出來的老人,而且爲人十分精明,比唐伯虎也更有經驗,所以周重才把他調到舊港任職。
不過王守仁對於這個李義並不喜歡,因爲這個人實在太精明瞭,而且做事情不擇手段,只要能夠達到他的目的,李義可以使用任何的手段,比如這次的港南縣土人暴亂,王守仁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他總感覺背後有李義在作怪,因爲舊港軍隊在暴亂之時的反應速度實在太快了,而且王守仁相信,若這件事真的是李義在搗鬼的話,那麼背後肯定有周重的授意,畢竟以他對李義的瞭解,對方還沒有膽子故意挑撥土人叛亂。
至於李義爲何要挑動土人叛亂,這個問題剛開始時王守仁還有些想不明白,不過當他看到舊港越來越多的漢人,以及那些寧願躺在樹蔭裡睡覺,也不願意去漢人的農莊幹活賺錢的土人時,王守仁忽然理解了周重的做法,畢竟南洋這麼肥沃富饒的土地上,卻生活着一羣懶惰無比的土人,而且這些土人連最簡單的勞作都不願意去做,這簡直就是在浪費南洋的資源,所以周重現在已經開始在有計劃的消滅土人的數量,爲後來的移民騰出地方。
想到這裡,王守仁也是嘆息一聲,從理智上來講,他對周重的這個計劃是支持的,畢竟他們都是大明人,爲了解決自己國內的矛盾,殺死一些土人根本無可厚非。但是從感情上來講,王守仁卻對這種做法有些排斥,畢竟那些土人也是人,雖然懶惰一些、性格殘暴一些,但他們依然是人,不是畜生。
從情理上來講,王守仁對南洋土人的同情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這個時代的土人並沒有做過太多對不起漢人的事,但若是他知道後世的南洋國家發生的幾次排華事件,肯定會舉雙手支持周重的決定,畢竟能夠做出那種殘暴之事的土人,已經與畜生無異。
雖然王守仁猜到挑撥土人暴亂的幕後推手是周重,舊港知府李義只不過是個執行者,但這依然讓王守仁很難對李義產生好感,畢竟李義這個人是個官場上的老油條,爲人精明油滑之極,該下狠手時卻也能絲毫不留情,這樣的人的確是一名幹吏,但卻絕對不是個好人。
除了對周重和李義挑撥土人暴亂的不滿外,王守仁還發現了舊港另外一個大問題,這個問題是舊港特有的,其它地方他都沒有遇到過,那就是宗教的問題。
本來舊港就是南洋伊斯蘭教的傳教中心,這裡的漢人幾乎都是穆斯林,以前不信教的人要麼被強迫同化,要麼就是被趕了出去,結果就造成了一個單一的宗教城市,城中到處都是尖頂的穆斯林寺廟,而且也正是這種宗教信仰,使得舊港在南洋各國中處於一種特殊的地位,最終才能生存到現在。
當初舊港向大明歸降之時,整個城中的漢人穆斯林就已經達到了十萬,可以說是南洋漢人最大的聚居地,不過後來隨着周重將這裡劃爲舊港府,管轄區域包括金洲東部的廣大區域,面積甚至比臺灣府還要大一些。
爲了統治這片廣闊的區域,周重開始將移民的重心向這裡傾斜,給出更多的移民優惠政策,結果就導致舊港府的漢人移民越來越多,比如祝枝山那邊的港南縣,從開始漢人數量不足百人,一直到現發展到近兩萬漢人,至於舊港這邊,漢人的數量更是呈爆炸式增長,到現了現在已經超過了三十萬,當然這三十萬人不僅僅包括舊港市區的市民,更多的還包括外圍耕種的農業移民。
不過隨着外地移民的遷入,舊港就已經不再是一個純粹的穆斯林城市了,一些本來在他們看來本就該遵守的習俗,也受到外來移民的衝擊,別人不說,光是一個飲食習慣就造成了很大的麻煩,穆斯林不食豬肉,也不飲酒,但是那些移民可不管這些,他們在城中殺豬吃肉,同時還開設了不少酒館酒樓,雖然給舊港增加了不少生氣,但卻也引起不少穆斯林的不滿,當這種不滿積累到一定程度時,衝突自然而然的就發生了。
其實對於舊港的這種宗教衝突,衝突的雙方都十分的無辜,比如某位請人吃飯的新移民,看到普通的飯店已經坐滿了,於是就來到穆斯林開的飯店,光顧着和朋友聊天了,竟然忘了這裡不賣酒和豬肉,結果點菜的時候竟然要豬頭肉和好酒,結果開店的穆斯林以爲對方是來侮辱他的,一時氣急就罵了幾句,沒想到對方也是個爆脾氣,罵來罵去就打了起來,而且還越鬧越大,雙方積累的矛盾也藉着這件小事一下子爆發出來,最後終於引發了移民與穆斯林之間的一場羣毆。
對於這樣的羣毆,王守仁在來到舊港後不久,就親身經歷了一次,引發衝突的依然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最後在大街上,幾十上百名漢人與穆斯林打了起來,最後還是官府的衙役趕來,制止了雙方的鬥毆,然後全都帶到了府衙,最後府衙各大了五十大板算是了事,畢竟這種事已經沒辦法判斷對錯了,而且只要不死人,就算不了什麼大事。
不過王守仁卻已經看出了這種宗教衝突背後所醞釀的危險,當初他被髮配到龍場爲官時,就親眼目睹過苗民與漢民之間的衝突,而且這種衝突已經綿延了成百上千年,民族之間的矛盾已經積累的極深,想要化解根本不是那麼容易事。
現在舊港穆斯林與新移民之間的衝突雖然還沒到無法化解的地步,但卻已經有了一些不好的苗頭,若是放任這種情況發展下去,恐怕最後光是宗教矛盾,就會讓總督府爲之頭痛不已,所以必須想辦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