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府西北方向的杭州府城,浙江巡撫衙門的內堂之中有兩人相對而坐。其中坐在上首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白麪長鬚十分的儒雅,身上穿着巡撫官服,此人正是謝遷的親弟弟謝迪。與謝迪相對而坐的,則是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中年武將,此人長臉細目、嘴脣單薄,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心計比較重的人。
“撫臺大人,周重已經給我下了命令,讓我在三日內回到定海衛,算算時間,明天就是第三天,若是我今天再不走的話,恐怕真的趕不回去了!”只見那個中年武將一臉焦急的道,細長的眼睛中目光閃爍,顯然有自己的打算。
“怕什麼,周重只不過是一個毛頭小子,以前又是商人出身,就算是得到陛下的寵信,卻也脫不了商人習氣,所以你只管放心的呆在杭州城中,一切有我爲你做主!”只見謝迪卻是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道。
以前周重只是一個小小的商人,謝迪本不怎麼在意,但是現在周重卻忽然成爲和他平起平坐的封疆大吏,這才讓謝迪不得不正視周重,只不過出身書香門第的他打心眼裡看不起商人出身的周重,當然看不起歸看不起,謝迪心中其實也不禁對周重有幾分嫉妒。
看到謝迪依然讓自己留在杭州,程全卻是更加焦急,不過依然強笑道:“有撫臺大人爲屬下做主,屬下自然不把周重放在眼裡,只是我聽說周重此人詭計多端,以前在雙嶼港做商人時。就很快把一個垂死的商會發展成雙嶼港最大的商會之一。另外還排擠走了不少朝鮮和倭國的商會。所以我擔心若是我長時間不在定海衛,只憑鍾震那個蠢貨,恐怕會被周重鑽了空子,萬一他把定海衛給控制住的話,那對我們可不是一個好消息啊!”
聽到程全的話,謝迪先是一愣,沉思片刻也覺得程全說的有道理,周重現在已經到達寧波。而且態度遠比自己預料的要強硬,萬一他真的趁着程全不在的時候強行接管定海衛,到時不但程全倒黴,他的臉面也丟大發了。
想到這裡,只見謝迪手指敲着桌子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周重雖然出身低賤,但畢竟身負皇命,若是他以勢壓人,恐怕你手下的那幾個草包根本頂不住……”
沒等謝迪說完,程全聽到他的態度鬆動時。立刻急不可耐的再次開口道:“撫臺大人英明,屬下就是這麼想的。定海衛雖然是朝廷的,但是我們程家在衛中經營上百年,在衛中擁有極高的聲望,只要屬下在衛中坐鎮,周重想要接管定海衛,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到程全急不可耐想要回去的樣子,謝迪卻是冷笑一聲道:“程指揮使,我知道你擔心被周重強行架空,而且周重表現出來的強硬也嚇到你了,不過還是那句話,有我保着你,周重根本不敢拿你怎麼樣!”
說到這裡謝迪頓了一下,接着又開口道:“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不能讓周重趁你不在的時候鑽了空子,所以你可以回去,不過卻不是今天,而是明天再動身!”
“明……明天?”程全聽到這裡驚訝的叫出聲來,緊接着他再次焦急的道,“撫臺大人,明天可就是第三天了,就算是我明天一早就走,恐怕也無法按時趕回定海衛,萬一周重以此爲藉口拿屬下問罪的話,那該怎麼辦?”
“哼,我不是說了吧,有我保着你,周重絕對不敢拿你怎麼樣!他讓你三天內回去,你就非在第四天回去,到時看他怎麼辦?”謝迪這時眼睛直視着程全,一臉強硬的開口道。
不過程全聽完卻是在心中大罵謝迪,他現在終於明白了謝迪的意思,原來他是把自己當做一枚試探周重的棋子,等到自己第四天回去,若是周重不敢責罰他,那麼就會讓周重的威信受到打擊。反之若是周重敢責罰自己,那麼以自己在定海衛中的威望,很可能會激起衛所士卒的不滿。反正這兩種結果無論是哪一種,到時都是周重爲難,與謝迪沒有絲毫關係。
雖然程全對謝迪把自己當成棋子這件事十分不滿,特別是回去後還要冒着被周重責罰的危險,這更讓他心中一直罵謝迪混蛋。但是再怎麼不滿,他也不敢表現出來,畢竟在這浙江官場上,他必須依附謝家才能生存下去,說句不好聽的,他們程家只不過是謝家養在官場上的一條狗,別說是謝迪要他晚回去一天試探周重的反應了,就是謝迪讓他直接去咬周重,程全也不敢有絲毫違抗。
想到這裡,程全也只得嘆了口氣,有些沉重的點了點頭道:“既然撫臺大人早就有此打算,屬下定當遵命,明日一早我再回去!”
看到程全終於屈服,謝迪終於露出一個笑容道:“程指揮使想明白就好,你現在就回去準備一下,明天一早就回定海衛去吧,相仿周重他不敢拿你怎麼樣的!”
“屬下告辭!”程全聽到這裡也立刻告辭離開,他怕自己再呆下去,會忍不住照着謝迪的那張臉上狠狠的來上幾拳。
第二天天還沒亮,程全就帶着人騎馬往寧波的方向趕去,平時從杭州到寧波一般都要走上兩天半的時間,不過若是騎上快馬,沿途使用驛站換馬,而且晚上也不休息的話,那麼勉強可以在第四天趕回去。
這一路上程全除了拼命趕路外,心中也十分的忐忑,本來他當初和謝迪一樣,都以爲周重在定海衛見不到自己,也就無法接管定海衛,最後只能去杭州找自己,可是周重的強硬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然只是給他下了一道命令,讓他三日內歸營,否則就軍法從事,這讓程全敏銳的察覺到,自己這次恐怕是踢到鐵板上了。再加上謝迪又逼着自己晚一天回去,這更讓程全十分擔心,不知道周重會如何處置自己。
經過一天一夜的趕路,程全終於在第四天的上午趕到了定海衛,只是當他從軍營經過時,卻聽到裡面喊殺聲震天,顯然軍營里正在進行緊張的操練,而當他想進到軍營裡找自己的心腹打聽一下消息時,卻發現營門前竟然有錦衣衛把守,他根本就進不去,就算他亮出自己的身份,可惜那個爲首的那個錦衣衛小旗卻告訴他,提督大人早已經發下號令,沒有他的手令,任何人都不進出入軍營!
看到自己連軍營都進不去了,這讓程全是更加心驚,最後他向對方打聽了一下,當得知周重就在鎮海樓的議事廳中與衆將官議事時,程全也就打消了進軍營的想法,立刻趕到了鎮海樓,可惜這裡依然有錦衣衛把守,他只能將自己的名字報上去,然後在外面等候。
今天周重不但把寧波港三個千戶所的將官召集在一起,而且還把駐守在舟山島和郭巨的兩個千戶所將官也都召集過來。現在都快過年了,距離葡萄牙人進攻馬六甲城只有半年的時間了,所以周重準備把五個千戶所的士卒合併在一起聯合操練,重點就是海上的操練,比如戰船的操控,戰船與戰船之間的配合等等。
也就在這時,外面的錦衣衛忽然來報,本來應該在昨天就趕回來的程全終於趕回來了,這讓周重的臉色猛然一沉,當下掃了一眼在坐的衆位將官,從這些人的眼中,他看到了擔心、興奮、幸災樂禍等許多複雜的神色。
“讓程全報門而入!”周重冷哼一聲道,所謂‘報門而入’,就是指讓進來的人每走幾步就要高聲叫出自己的職務與姓名,這在軍營裡並不僅僅是羞辱人的手段,同時也只有軍隊進入作戰狀態之時,纔會對一些延誤軍機的將領進行的處罰。
也正是明白報門而入所代表的意思,在場的所有將官全都是一愣,周重爲了保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告訴他們自己接管定海衛是爲了明年援助馬六甲城,所以這些將官們並不知道,當週重到達定海衛時,整個軍隊就已經進入了作戰的狀態。
而外面的程全聽到周重讓自己報門而入時,他也是嚇了一跳,身爲一個武將,他自然知道報門而入意味着什麼。另外他也知道,軍隊平時都是處於戰備狀態,對於軍法的執行可以放寬許多,但是一旦進入作戰的狀態,那就要軍令如山,若是這時候觸犯了軍法,那麼無論主將如何處置自己都是應該的,因爲這時的主將擁有生殺大權,一言就可決定別人的生死。
想到這裡,程全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難言的恐懼,雖然他不知道周重憑什麼把軍營提升爲作戰狀態,但是對方身爲四海提督,肯定不會在這種軍機大事上開玩笑。雖然他僅僅只是遲到了一天,但在軍法五十四律中,‘點時不到,違期不至’都是慢軍之罪,同樣也是要殺頭的,也就是說,現在程全的小命全都在周重的一念之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