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虹剛生下思鎖就下牀制止郝奶奶宰殺老母雞,這是爲今後的日子考慮,郝奶奶怎能拗過她的好意?
然而毅虹一點葷腥沒有,這可如何是好?郝奶奶想起了生產隊豬舍前的水溝頭兒,這就是毅虹被逐出家門後的第一夜,在那裡洗衣服的地方。那裡螺螄較多,有的時候翻過矮壩覓食,那密密麻麻的螺螄多得可用雙手捧。
郝奶奶提着一隻空籃子經過集體豬舍時,正值老母豬下崽,飼養員提着一隻死小豬往糞池邊走。
“老朱,等一等,不要扔!”郝奶奶大聲叫喊,可還是晚了一點點。老朱沒有走到糞池邊,就像小孩玩擲石塊一樣,撲通一聲死小豬被扔進了糞水。
老朱轉過身發現是郝奶奶,連忙問:“爲什麼不要扔?”
“毅虹生了,沒有一點葷腥。”
“哦,我光忙着老母豬下崽,都不知道毅虹生兒子了。”老朱從口袋裡掏出一元錢塞到郝奶奶手中,說,“你幫我買點好吃的東西給她。”
郝奶奶有點不解,一向膽小吝嗇的老朱怎麼這麼慷慨,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這一塊錢在當時可以買一斤半豬肉哩。
“毅虹對我有恩,她落難時我沒有能幫助她,慚愧!”老朱說着就去糞池撈起了那隻死小豬,到水溝頭兒裡洗得乾乾淨淨,交給了郝奶奶。
然後,他到他的宿舍拿出用稻草包裹着的還在滴血的東西放進郝奶奶籃子裡,並神秘兮兮地說:“這是老母豬的胎盤,給毅虹補補。不要告訴別人,張斜頭和我說了幾次,他帶米酒,還有人帶炒蠶豆、炒玉米花什麼的,準備煮胎盤,幾個看更的人打平夥(類似於如今的AA制)。”
郝奶奶點點頭,臉上的笑容可掬。她知道,這胎盤就是中醫常說的紫河車。它是一種營養價值和藥用價值都很高的中藥材。具有較好的溫補作用,更有催乳功效。對於哺R期的女性在奶水較少的情況下,是促進R汁分泌的催化劑。
她把死小豬肉和胎盤切成小塊反覆清洗後一起下鍋,煮熟後還撒上了小蔥花,屋內溢滿了香味。
郝奶奶盛了一碗,毅虹嗅到香味口水都流了出來,她喝了一口湯汁,說:“好吃,又香又肥。這是什麼東西呀?”
“反正是好東西,你只管吃,把身體弄好。還有一鉢頭呢,等你全吃完一定有奶水。”郝奶奶說着就抱起哇哇啼哭的思鎖。
她用紗布條蘸着肉湯汁讓他吮吸,當她把紗布條抽開後,他的兩手捏着小拳頭放聲大哭。郝奶奶一隻手抱着思鎖,一隻手拿了只小碗盛些湯汁,嘴裡哼着:“噢噢噢,寶寶不哭,太太(祖奶奶)餵你。”
小傢伙通過紗布條,竟然吸下去三四勺湯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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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大人小孩都睡了個好覺。
郝奶奶早早起牀,到竈臺上爲毅虹熱肉湯汁吃。天那,瓦鉢頭掉在泥地上,一鉢頭肉湯汁不翼而飛,她不禁哦哦地哭了起來。
毅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起了牀。
“幫你吊奶水的肉湯汁被人偷吃了。”郝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
“算了算了,好東西我沒有福分吃,奶奶你不要難過。”毅虹勸慰地說。
還沒等毅虹說完,她就跑出去開罵了。郝奶奶很潑辣,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不然,當年爲了救丈夫和兒子她也不敢獨闖日本人的軍營,也不會不管不顧地向沈萬固潑糞。
誰偷吃了肉湯汁?這回真的惹急了郝奶奶。她繞了一圈,全生產隊幾乎每戶都罵到了,她察言觀色越發覺得是沈萬固家偷的,這樣做的目的是想餓死思鎖。
她故意在萬固家旁邊罵了好一陣子,沈家人個個像縮頭烏龜不敢出來。此時,她幾乎可以斷定,就是沈家人所爲。
她急了,不能就這樣吃了啞巴虧。思鎖出生了,應該去沈家報喜,爲毅虹搞點吃的回來。
在當地,嬰兒剛一降生,舉家歡喜自不用說,重要的是向親戚、朋友、鄰里家報告喜訊,俗稱報喜,亦稱報生。
向產婦孃家報喜是一件熱烈而莊重的事,亦有專門規矩。
按照地方習俗,嬰兒出生第三天去孃家報喜。需帶菸酒肉糖蛋米等諸多禮品,數量根據經濟條件酌定。當然是多多益善,越喜慶越好。其中,鞭炮和染紅的雞蛋是必不可少的。
孃家要加倍置辦相同的禮品作爲回禮,俗稱給女兒補腹或叫求生。
郝奶奶煮了三隻雞蛋染紅後放在有一點點大米的淘籮裡,然後到代銷店買了一掛鞭。
她邊跑邊說:“報喜,報喜!毅虹生了,生了個帶把兒的。”
當她到沈家門口時,已經來了不少看熱鬧的村民。她慢悠悠地放下淘籮,接着把一掛鞭系在沈家晾衣服的繩子上,她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火柴,劃了一根火柴棒點燃了鞭的引火線。頓時,噼裡啪啦聲震耳欲聾,好不熱鬧。
沈家大門緊閉。看熱鬧的村民都起鬨嚷着叫沈萬固開門。萬固一家人都擠在大門邊,閉着一隻眼從門縫裡看着外邊發生的一切。
咚咚咚……咚咚咚……
郝奶奶拉開嗓門說:“沈萬固開開門,毅虹生了個帶把兒的,你當外爹爹了。”
毅虹剛生產,萬固就知道是男孩了。當時他就氣得七竅冒煙,在家裡拍桌子打板凳,好好的難產,怎麼就把孽種順順當當地生了下來?只要這個孽種在,沈家何談家訓門風?他覺得郝奶奶報喜之舉完全是侮辱他家的。
萬固在門裡說:“我與她斷絕了父女關係,你鬧夠了沒有?”
郝奶奶毫不客氣地說:“你既然與她斷絕了關係,她的口糧你爲什呢要分回家?她擔了身連糧都沒得吃,你呢吃了她的計劃怎麼咽得下肚的?她是你的種,不是你想斷就能斷的。你爲了門風,不讓毅虹在家裡生伢兒,她把伢生在我郝家,我來報喜你連門都不開,你果是人?”
在場的村民原本只是來看熱鬧的,被郝奶奶這麼一說,也都覺得有道理,於是就爲郝奶奶助威吶喊。
萬固老婆和兩個兒子都掉下了淚,紛紛勸萬固開門,可他就像“茅缸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仍然固執地用肩頂着門,不讓郝奶奶進屋。
郝奶奶也側着肩頂門,可女人的力氣畢竟沒有男人大,怎麼也不能把門頂開。幾個社員幫助郝奶奶推門,裡邊雖有門閂拴着,但憑萬固一個人的力氣,怎麼敵得過衆人的力量?萬固擔心門閂被擠斷了,只得主動拔掉門閂放棄抵抗。
冷不防開了門,郝奶奶摔在門內嘴啃泥。淘籮裡的三個紅雞蛋在泥地上滾了起來。一個在菩薩像下落定,一個在給沈萬固父母燒紙錢的火盆邊停下,還有一個在萬固的雙腳前左右滾動了數下後停擺。
毅虹娘帶着兩個兒子走出廚房,毅虹的哥哥毅千提着盛滿大米表面放滿雞蛋的淘籮,弟弟毅裡提着原來準備敬祖的二斤豬肉。
毅虹娘把郝奶奶扶起來,說:“你把這些東西拿回去,這輩子我欠你的,欠毅虹的,欠外孫的,我下輩子還,一定還。”這個不能左右自己命運的女人,內心在滴血。她在沒有得到沈萬固同意的情況下,帶着兒子,按照十里坊的習俗給郝家回禮,這已經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了。
萬固被三隻紅雞蛋停留的位置所驚怵,他覺得這是菩薩和祖宗在警告他,沈家的門風不能破。他發瘋似的搶走淘籮和豬肉拋向了空中,地面上灑滿了米粒,蛋汁像眼淚一樣流淌在地上。
一隻猶如餓狼的野狗竄了進來,蛋清和蛋黃被狗腳踩踏攪動得濺到了萬固的臉上,他下意識地擦着臉,眼睜睜地看着野狗叼起了豬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