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驚變來得太快又去得太快,鬥氣耀眼的玄鐵光茫消失後,夜色反而不再鴉羽般一片漆黑,遠方天地相接處的一線魚白,說明黎明即將到來。一夜不知疲憊的衆人,在過度震驚之後,如力量沸騰耗盡,愈加四肢僵硬,紛紛身體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
風從林間吹來,掠過巨力折斷的古老蒼柏,劃開灼燒焦枯的參差草叢,捲起滿地塵囂,迷離了此時還頑強立坐在地的水儒非的眼。懷裡水若無蒼白睡臉與剛纔在心紫身後流轉的玄鐵光符相映成輝。這哪裡是兩個不滿十五歲的孩子!分明是一雙囂張的混世魔王!
水儒非自嘲地苦笑。一個是鬥氣初現就位及武尊高位的絕世天才!一個是邪瞳狂邪,契約了靈域瑞獸的水家“廢材”!
水若無白翳左瞳衝開封印時,挾帶着一絲水儒非熟悉的氣息,那是從先祖問天手中流傳下來的蠻橫封魔術式。水家這一代中,只有自己的弟弟水儒生纔有能力使用。看來從若無出生之日起,水儒生就發現了他與生俱來的黑暗狂氣!偷偷將其封印至今,如非水若無今日在危急中以自己的意念強行解印,這個秘密恐怕就要憋在水儒生肚子裡,爛到死也不會倒出來。
“狂氣傷己傷人,儒生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還是繼續保持沉默的好。”水儒非看着若無入睡時仍帶着乖戾的俊臉,想到龍心紫看似霸道卻極爲護短的性格,在心底暗暗起誓。
心紫目送着森之雪猿一行回到密林間不見了蹤影,才收回鬥氣向若無與水儒非走來。
提起衣袍,狠狠一腳踩在若無倒在水儒非懷裡還在沉睡的小臉上,直到留下個深深的黑腳印才罷手。
“臭若無!叫你兇我!踩死你個大臉!”
嘴角帶着笑,心裡還是剛纔若無衝破封印爲自己張開絕對領域的霸道樣子,明明那麼弱,還想逞強!小樣兒,回家再多練幾年吧!如果能力拿得出手,收你做跟班也可以。
龍心紫眼前一黑,不顧一切地倒了下來。
“快來人!帶着受傷弟子回村治療,剩下的人,整理戰場,掩埋一切魔獸夜襲的痕跡!”水儒非抱起兩個孩子,扯起嘶啞的嗓音指揮着衆人。寂靜的人頓時又鮮活起來,在清晨第一縷微光中,開始關注二宗主下達的指令。
心紫醒來,已經是第二日的正午。
小鳥正站在窗外的枝頭上啾啾地吵鬧,她一擡手發現被重物壓住,低頭看見若無竟然趴在牀沿旁睡着了,黑色長髮胡亂地蓋在臉上,髮絲下皮膚上腫起來的腳印兒還清晰可見。
“這個傻子,居然比我起得還早!”
心紫發現自打她來到玄天,就越來越愛笑,真是不像從前那個萬年冰山的冷豔女子。
與預料中的力竭與疲憊不同,自從勉強維持着根基不穩的真武鬥氣到森之雪猿與衆獸返回密林後,力量消弭殆盡,再也使不出一絲玄鐵怪力。心紫的體內反而一片清明。之前隨着時間增長愈加雜亂鬱結的內息,忽然像放鬆了繃緊的神經,細枝末節變得舒緩而柔韌起來。
心紫試着握握沒有被若無壓住的左手,腦海中閃過水問天手稿上的文字,念隨心生。一枚晶瑩的水彈便瞬間被召喚出來,凝聚於掌心正中,上下輕盈浮動,彷彿在跟她述說分別後的衷情,在正午窗外照入的陽光下,發出璀璨的光華。
許久未曾操縱過的水靈力,在真武鬥氣耗盡後,此時又簡簡單單地回到了自己身上!
水彈晃悠悠順着心紫的目光飄浮向窗外,定在枝頭小鳥頭頂突然裂開,被忽如其來的暴雨嚇了一跳,小鳥撲騰起翅膀暈頭轉向地飛開,慌忙間扯落一根明黃色的羽毛,打着旋兒落在地上。室內頓時一片清靜。
心紫終於摸清一個規律,當她苦修體術時,身體內衆人口中提到的“鬥氣”出現,縱水之力就被抑制。同樣的,當鬥氣用盡之後,縱水之力也纔會繼續出現。因爲水家除了大宗主水儒生以外,沒有一人知道龍心紫的身體由水靈性構成,天生就有本命元素護體,是魔動能量消失後,大陸上珍稀的水元素使!
就像衆人從未想到心紫可以用魔動能力一樣,水儒生也不曾料想僅僅靠不斷練習身法,心紫居然自發地領悟出真武鬥氣,並一發不可收拾地直接頓悟成武尊。可是人的體內只有一條經脈,除契約幻獸的精神力聚集於腦部外,魔,幻,武三種內息,練氣之人只能選修其一,不可兼習!否則輕者二力相抵,前功盡棄!重者走火入魔,自毀靈基!
可憐心紫並不是玄天人,對於這個修煉的基本常識一無所知。她現在僅僅以爲是自己體內的氣息流動紊亂,導致能力相互排斥,只到找到好的控制辦法,定能兩者齊用,反而更加堅定了魔武雙修的想法!
心紫坐在牀頭,伸了個懶腰。細小的震動馬上將微微張着嘴的若無從夢鄉里驚醒。他欣喜地看着沉睡了半日的阿紫此時又生龍活虎地活躍起來,恨不得馬上一把把她熊抱在自己懷裡。
說實話,昨夜發生的大半事情,若無已經記不清楚了,雖然對自己解開封印,狂氣四溢一點殘存記憶也沒有,但此時心裡卻遺留着將要失去心紫的憤怒與惶恐!這種心情就像巨獸在撕咬着他的心靈。摸摸臉上心紫的腳印,若無不禁一陣焦躁:是不是昨夜做了什麼不應該的事,惹阿紫生氣了!他該死,他真該死!
想找雙雙出來好好問問,可是又不知道怎麼回事,小烏龜一直沉睡在身體內,彷彿用盡了力量,任憑若無怎麼呼喚也不迴應。
看來只有找水儒問個清楚了!也不知道這一夜之後,水家上下有沒有什麼變化,心紫拉起若無從牀上跳下來就往外走。
那廂村口大宅,只見僞村長水儒非右手被紗布纏得跟狼牙棒般粗細像個飯兜一樣吊在胸前晃來晃去。嘴裡叼着根破竹籤,正把屁股下面的凳沿拍得“梆梆”響:“說了,不換不換!你沒看到我老人家爲了耕田,手都折斷了嗎!一塊熊皮就想換三天的糧食!你這是要從乞丐嘴裡搶食嗎!就一袋糠餅!要換就換,不換快滾!”
水儒非一臉的不耐煩,昨夜裡燒殺人蜂的時候,也不知道哪個王八羔子點火把他偷偷藏在家裡的鹿角獸皮都順帶燒得個七七八八,痛得他那個撕心裂肺啊,現在誰敢站在他面前,他就把火發到誰身上!
“村長,俺們昨個說的可木有這麼狠!才一袋餅,這是上好的熊皮啊!”一個長得彪悍的獵戶憤憤不平!左手放在腰側,把住一隻鋒利浸毒匕首,蠢蠢欲動。
“半袋!”水儒非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被魔獸打死,那不算什麼,最多閉眼睛一口氣上不來見閻王!把他的財寶都燒光,那可是去了他大半條命哩!在半隻腳進入棺材還沒有完全躺下的剩下幾十載日日夜夜裡,每當提起那一屋子皮焦珠毀的獸皮魔晶,就會讓他如萬劍穿心般地劇痛,真是生不如死!
老眼裡漾着淚花,癟着乾癟的嘴脣,就像小孩子一樣發着脾氣:“半袋!半袋!半袋!”根本沒有在意麪前獵戶醬紫色的面龐已經帶着猙獰的怒意!
“回稟村長!”一個清脆鏗鏘的小小女聲適時插入這凝重變味的氣氛裡。
“昨天夜裡想來搶糧食的那羣禽獸,已經被大夥兒打得屁滾尿流逃去山裡了,向爲首之徒處以火刑,錘弄,斷骨刑!渾身皮開肉綻看不出原形,以後我們遇上了,還見一次打一次,絕對打得他媽媽也認不出來,量他們再也不敢來得罪水家!”
只見沉睡半日就精神奕奕的心紫與水若無剛好遇上一羣還揹着耙子,鋤頭,棍子,清理完昨夜戰場的水家青年們站在門口,衆人累了一夜,個個眼眶深陷,目光充血。
“請問村長還有什麼指示沒!”心紫將雙手負在身後,向衆人站攏,眼神頗有深意地在憋得醬臉紅脖子粗的獵戶身上一掃。
媽媽呀,這是個什麼烏龍村莊,就連個半大的小女娃子都兇悍如斯!膘肥獵戶的腦袋頓時短了半寸。衆人手中那明晃晃的“兇器”不住在自己眼底晃來晃去,靠,腦袋被門夾了吧!這個藏匿在魔獸成羣深山內的破敗小村,看似不咋能耐,可換個心思一想,那瘦巴巴的村衆們要是都沒有兩把刷子,還不早被野獸吃了個骨頭都不剩下!真是沒長眼睛,還想找他們土匪頭子的晦氣!不知道昨夜那幫兄弟還有沒有性命!
愣頭獵戶一面爲心紫口中昨夜不識擡舉的那幫“禽獸兄弟”們祈禱,一面冷汗嗖嗖地往背上冒,他可不想知道火刑,錘刑,斷骨刑是什麼滋味!雙腳一打哆嗦,淡定地轉身朝向門外,突然丟下手裡熊皮,哇啦啦亂叫着衝破衆人,一溜煙兒不見了影,只留下遠處一抹飛揚的塵土。
沒有聽到前半段對話的水家徒子徒孫們,還二丈和尚摸不着腦袋,心想:這個呆子真好人,帶着禮物來拜山頭。紛紛高興地丟下手中叉鏟,打着哈欠回家睡覺去了。
還沉浸在萬般悲痛中的水儒非這才清醒過來,眼前的人已經不翼而飛。只剩下一張油光發亮的黝黑熊皮靜靜落在腳下。擡頭看着心紫那張精明小面龐。水儒非頓時老臉抽笑成了個核桃:不錯不錯,這個臭丫頭越看越順眼!連半袋餅都節省了!看來今後要多多帶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