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曜輕輕咬了一下下脣, 並未說話。
景安帝看着這樣的袁曜,知曉他心裡因爲徐岑一事有怒氣,便放緩了語調, 輕聲安慰道:“雁陽呀, 莫要太辛勞了。你用功是好事, 可是別累壞了身體, 未來父皇這擔子還要交給你的。”
袁曜低頭稱是, 便是一句話都不想和他父皇多說。
景安帝想要伸手把袁曜攬到懷裡,就像袁曜還小時他常做的那樣,手剛伸出去就停在半空。孩子大了, 許多事由不得他這個做父親的了。
“雁陽,近來京中有些異常, 你去協同大理寺卿辦案吧, 記住, 雖說辦案時是他爲主,你爲輔, 可你不要墮了自己的身份。”
“是。那麼兒臣退下了。”袁曜眉目低順,像是隻溫馴的幼犬。
出了大殿,袁曜指甲狠狠摳着掌心,五指攥拳,狠狠在漢白玉的石柱上砸了幾下。他父皇又在給他塞人, 朧月如此, 這大理寺卿也是如此。他父皇想要他在百官前建立威信, 想要把他的心腹大臣一個個塞給他。袁曜想想, 自己身邊堪用的那些人幾乎全是景安帝塞進來的。想來竟有幾分悲涼, 他真心交下的人便只有徐岑一個,可現在, 竟是一人也沒有。
袁曜身邊又換了一羣內侍,最近在他身邊伺候的名喚雙瑟,腰間常掛一個霜色的荷包,侍候袁曜稱得上是盡心盡力。此時雙瑟正用棉布細細的給袁曜包紮,嘴裡還不住唸叨:“殿下您這是幹什麼呀,再動怒也不能拿自己下手呀,您身體比什麼都金貴着呢。”
袁曜有時候會嫌棄他太聒噪了,不過也多虧了雙瑟,太子東宮才能不那麼寂靜。
次日,袁曜起了個大早,頂着倆巨大而且顯眼的黑眼圈一步一晃的鑽進了馬車,又在馬車一步一顛的轎廂裡睡了個回籠覺。京城的路是平坦的,馬車也是好馬車,就是拉車的馬不小心傷到了蹄子,這馬袁曜用慣了,懶得換了。等到了大理寺卿的府前,袁曜還是懵的,下車前還打了個巨大的呵欠,恨不得能馬上轉身鑽回轎廂,回東宮睡覺。
下了車的袁曜就不是那個困得不行的袁曜了,他眼睛瞬間睜大,又狠狠瞪了一下眼睛,甩甩臉,用手帕擦掉眼角困出來的淚,整理了一下儀表,又側身問雙瑟自己現在看起來怎麼樣。得到了雙瑟一句“殿下現在俊朗非凡。”的評價後袁曜才前去敲響大理寺卿的府門。
一個藍衫的管家從門裡鑽出來,問袁曜是誰,畢竟京城裡有名有姓的俊朗公子沒見過有這號人啊。
袁曜示意身邊的雙瑟雙手遞上名帖,隨後府門關閉,主僕二人一起立在門外等着。
袁曜鼻翼聳動,似乎是聞到了什麼,他笑問雙瑟道:“你餓嗎?”
雙瑟餓的快前胸貼後背了,可是也只能說不餓,剛要拱手回一句“小奴不餓。”,他肚子突然不爭氣的咕嚕叫了一聲。
袁曜朗然大笑,左右看了看路便拽着雙瑟開溜,留了一匹傷了蹄子的老馬和一駕馬車。那老馬旁邊那匹年輕健壯的馬用頭拱了拱老馬,老馬看着揚長而去的二人憤怒地踢了踢那隻完好的前蹄。這倆人早上出來的急沒用早膳,可他倆也沒餵馬呢!
這城裡路邊早上會有早市,多是販賣一些早點蔬果,袁曜對蔬果不感興趣,此時吸引他的是各式早點。這地方是徐岑最愛,徐岑常帶着他跑到這地方吃東西,袁曜嫌棄路邊風吹日曬灰塵大,徐岑卻說這纔有煙火味。
袁曜點了兩個豆沙餡的油炸糕,又買了兩碗牛肉麪。這路邊的小桌子不高,配上一個小板凳,剛好叫徐岑能夠到碗筷。徐岑坐下準備享用早餐,雙瑟倒是手足無措,看着袁曜急的頭上汗都出來了。這坐下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啊!
袁曜方纔咬了一口油炸糕,糕點炸的恰到好處,外皮酥脆,內裡軟糯香甜。他剛想叫雙瑟也試一下這糕點,卻看見雙瑟站着手足無措,笑道:“坐下啊。愣着做什麼?”雙瑟向他醒了個禮,回答到:“奴不敢。”
袁曜剛吃到好吃的糕點心裡開心,笑說:“坐吧。”
雙瑟坐下後看着袁曜,似乎是有什麼想說的。
袁曜眼神都放在油炸糕上,懶得分一點給雙瑟,說道:“有什麼想說的但說無妨。”
雙瑟剛拿起筷子的手又把筷子放下說:“公子,您衣服落地了。”
袁曜一心忙着解決早飯,無暇顧及衣服,他笑道:“無妨。”
只一瞬功夫,袁曜便吃了半個油炸糕,把糕點放在碗裡,他品了下牛肉麪的麪湯,醇厚濃郁,味道熟悉的緊。這面上還撒了一把小香蔥。袁曜向來是不喜蔥的味道的,他嫌這味道嗆鼻。而徐岑則和袁曜不同,徐岑吃飯時喜歡放些蔥進去,徐岑不喜香菜,而袁曜摯愛之一便是香菜。二人在外一同辦案時沒少因爲吃蔥還是吃香菜拌嘴。
麪湯還冒着熱氣,袁曜低頭吹了口麪湯,麪湯純白,上面漂浮着翠綠的香蔥段,喝一口,香蔥隨着麪湯一起游到嘴裡。袁曜砸吧砸吧口中的味道,這就是徐岑喜歡的啊。自從徐岑不在身邊以後,袁曜做什麼都在有意無意像徐岑方向靠攏,穿衣穿徐岑喜歡的顏色,吃飯吃徐岑喜歡的菜餚,讀書讀徐岑喜歡的數目,連這路邊攤,也是徐岑喜歡的煙火氣。
喜歡的那個人都不在身邊了,做再多他會喜歡做的事情又有什麼幫助呢?袁曜心裡清楚,他卻還是一件又一件做着徐岑喜歡的事情,他見不到他心上人了,只能藉此麻痹自己。
那邊大理寺卿王斐然接到名帖匆匆趕出來,卻只見兩匹馬和一輛馬車停在門口,至於管家說的那個青年人連個影都沒看見,他一拍大腿悔得牙根都青了。早知今日太子殿下會來造訪府中,就算是休沐他也不能多睡一個時辰啊!
管家看着自家大人一副痛心疾首,悔不當初的樣子,試探的問了句:“大人,那公子是什麼人?”
王大人眉頭緊鎖,臉色陰沉的像是馬上能擰出水來的烏雲:“那位大人是貴極的貴人,怠慢不得!”
管家被這一句嚇愣了,顫顫巍巍問道:“那,那咱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王大人又是嘆了口氣,說道:“哎,除了等還有什麼辦法。誒,你去把府裡的人都叫出來,都在門口等着。”
管家剛轉身離開打算回府裡叫人,王大人又把他叫住“算了,就你我二人在這等吧,那位貴人乘着跛腳的馬車來想必是不想聲張。”那傷了蹄子的老馬看着王斐然抖了抖蹄子,又長嘶一聲來控訴自己的飢餓。
袁曜帶着雙瑟二人吃的開心,這餐飯吃的豐盛,一共只要五個銅板。雙瑟摸了摸身上,實在是沒有銅板,便從腰間那個霜色的荷包裡摸出一小塊碎銀放在桌上。袁曜見了,搖搖頭伸手把那塊銀子收入自己荷包,又從荷包裡點出五枚銅板放在桌上。吃飽喝足,袁曜撣了撣衣襬上沾的塵土,輕輕說了句:“走吧。”
待到他們回到王府門前,王斐然早已等候多時。王斐然側身,請袁曜進門。袁曜進門後,王斐然使了個眼色,管家立即將門從內裡插上。王斐然理了理衣袍,對袁曜行了個大禮:“臣大理寺卿王斐然拜見太子殿下!”
袁曜將王斐然虛扶起來:“王大人何必多禮。本宮今日是私下拜訪大人,並非是處理公務。”
王斐然一拱手,說道:“殿下說笑了,殿下與臣並無私交,何來的私事。”
袁曜換上了他那用的極好的名爲太子的面具,脣角微勾:“大人今日早晨站在門外等一年輕後生,而本宮今日未曾出過東宮,這不是私事還能是什麼?”
王斐然是個通透的,聞言答道:“臣明白了。”
袁曜神情嚴肅:“王大人侄子從老家來投奔王大人,你叔侄二人素來親近,故,今晨在宅外等候多時。”
王斐然嚇得一哆嗦,伏在地上:“臣不敢!”若他是太子殿下的叔叔,這不就是說他是當今聖上的弟弟?可當今聖上的弟弟早就因爲謀反被沉了塘,這話要是傳出去足夠他被言官諫到死的。
袁曜盡力讓自己看起來溫柔又不失威嚴,把王斐然扶起,說道:“王大人莫怕,您是父皇的心腹,而本宮今日來此,正是父皇的授意。聽聞進來京中不安穩,本宮想暗訪。”
袁曜從懷裡摸出把扇子,展開搖了搖,說道:“這暗訪,能看見很多陽光下看不見的東西,有趣得緊。”
袁曜手裡的扇子也是市井路邊賣的,這種扇子以毛竹做骨,扇面糊上藤紙,市售的多爲空白扇面,但袁曜手裡這把扇子扇面上被人以硃砂點了梅花,又加了題字,扇子還配了個極爲華美的扇墜,看着頗爲奇怪。
暗訪啊,還真是有些懷念呢。袁曜暗自想到,這京城,依舊暗潮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