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倒V §2.18 隨之暖(中)
那天,他的母親爲了替暖暖尋抗生素,在回來途中,被暴民打死。來不及,也無法好好安葬母親,他噙着淚,一點一點地親手將藥注射給隨之暖。
他從未那樣小心翼翼過。
這裡的每一滴,都是他母親的生命。
那天晚上,數日高燒不退的隨之暖終於清醒。她虛弱地環視四周,看了看坐在周圍的蓮鏡無、老師和他,最後輕聲問道:“媽……媽呢?”
老師和蓮鏡無對視一眼,最後蓮鏡無柔聲道:“阿暖乖,你媽媽重新找到工作了,她去上班了……”
小姑娘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最後,她笑了起來,笑容天真歡快,在慘白的臉色上似若一朵盛開的花:“恩。那真是太好了,暖暖乖乖的,等媽媽回家。”
那時候的隨之寒年齡亦不大,他無法抑制住自己對隨之暖的怨恨。
她要是沒有生病就好了!都是因爲她生病,他的媽媽纔會出去爲她找藥,都是她!她要是從來不曾出生就好了!爲什麼她要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當時的隨之寒不懂掩飾。他憤恨地把針筒往地上一扔,轉身就走,絲毫不管身後隨之暖叫“哥哥”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急促。
他滿腦子都是母親被人活活打死的那一幕。她伸出手,遞給他那瓶抗生素。一瓶藥能有什麼用?又能救得了誰?這個世界究竟怎麼了,明明之前還好好的,現在卻全部亂套了。飢餓、恐懼、悲痛、絕望,全部摻雜在一起,當時年幼的小男孩不懂這些,他只是覺得滿心一腔情感無法發泄,就像是一個已經漲得極滿的氣球鬱結胸口,讓他幾乎窒息。
那天晚上,蓮鏡無和老師忙着處理他的母親的遺體和照顧隨之暖,並沒有太多精力來顧及他的感受。他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坐在門口,用撿來的樹枝一再地畫圈。每想及此,他都有一種被忽視的感覺。曾經,母親寵着他,老師重視他,蓮鏡無照顧他,可現在,母親不在了,蓮鏡無和老師卻也不管他,他就像是被人丟棄了一樣,這讓他覺得委屈萬分。
“哥哥……”
怯怯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隨之寒憤而轉身,卻看到瘦的幾乎脫形的妹妹正抱着被子,愣愣地看着他。
“你滿意了吧!都是你害的!”
像是找到了一個發泄口,隨之寒憤怒地一推隨之暖,後者跌坐在地上,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隨之寒抹了一把鼻涕眼淚,越說越大聲:“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不要你這個妹妹了!”
隨之暖呆呆地看着他,清澈的大眼睛裡慢慢蓄上了眼淚。
“哥哥……”
隨之寒見她哭,內心略微閃過一絲愧疚,怒火卻仍佔了上風。他不知道要怎麼表達他的憤怒,只覺得反正已經吼出來了,乾脆一股腦地全部都發泄出來:“你又笨又傻,我……不要你這個妹妹了!拿你來換媽媽就好了……”翻來覆去就這麼一句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其他的,但就這一句話就夠了,幾乎沒有哭過的隨之暖眼裡的淚水慢慢變多,最後,她終於哇一聲地哭了出來。
當蓮鏡無和老師回來時,就只看到兩個小孩在地下室裡嚎啕大哭。鼻涕眼淚滿臉,一個哭得比一個大聲。
他們太過疲憊,又不明所以,只當他們是爲了逝去的母親而哭,就只是分別勸了勸他們,便帶他們去休息。隨之寒經過這麼一鬧,雖然還是非常難過,但是孩子心性佔了上風,很快就睡着了。但是半夜時,他卻被一個人搖醒。他惺忪着睡眼,有些惱怒,卻看到眼睛腫的跟桃子一樣的妹妹站在他的旁邊。
他現在其實已經不生隨之暖的氣了,就想打發她走繼續睡。
但是隨之暖卻爬上他的牀,打開身後用被單拖着的大包袱,一件一件拿給他看。
包袱裡拖出的都是她當寶一樣藏着的東西。有父親給他們兄妹倆買的玩具,有老師給她的小紅花,有母親給她縫的布娃娃,但更多的,卻是他玩膩了不要了,又給她的東西。
當年,隨之寒家境雖然富裕,但父母兩人都不喜讓孩子從小養成驕奢的習慣,給他和隨之暖的玩具也並不多。他小時候常常搶隨之暖的東西,然後把自己玩膩了的東西再給隨之暖。隨之暖從來不生他的氣,每次還奶裡奶氣地、高興地、驕傲地跟別人說:“這是我哥哥給我的。”他從不知道那些壞掉的變形金剛、掉了一半的橡皮擦,竟還被她這樣好好地收着。
隨之暖認真地一樣一樣拿出來,數給他聽:“小紅花給老師、洋娃娃給蓮姐姐……”
“大卡車給哥哥,小熊給蓮姐姐……”
“筆記本給老師,我畫的畫給媽媽……”
她一樣一樣地、細緻地分着,專注地像是在做一件大事。隨之寒不耐煩地打着哈欠,想阻止她,卻又因爲剛纔吼她的事情有點愧疚,覺得要做一個大哥哥來補償,就只好聽着她講下去,一邊評論:“誰會要這個熊啊,掉毛了!”
“這畫真醜!”
“蓮鏡無纔不喜歡這個洋娃娃呢……”
隨之暖認真聽着他的意見,又開始重新分配。到最後,她從包袱裡拿出了那個壞掉的變形金剛。那是他曾經玩壞不要後又給她的,可她卻十分喜歡。那是她最喜歡的玩具,她拿出來後,很捨不得地摸了摸,最後毅然地給他:“路維希……給哥哥!”
路維希是她給那個變形金剛起的名字,名字來源於她之前所聽到的一個故事的主角。
隨之寒嗤之以鼻,剛想拒絕,隨之暖下一句話,卻讓他的動作僵在了半空。
她睜着清澈的眼睛,認真地問他:“哥哥,什麼時候拿暖暖去換媽媽?”
小姑娘是真的以爲可以拿她去換媽媽。她不懂死亡,卻也知道一旦去了,就再也回不來。所以她把她所有的寶貝一件一件分給了她愛的人。
蓮鏡無曾經跟他說,隨之暖比他想象中的要敏感地多。她雖然年齡小,很多事情她不能明確地表達出來,但她卻都懂得。過於痛苦的經歷賦予她過早地懂事,同時,她也承受了許多他無法理解的痛苦。
在蓮鏡無被暴民抓走時,他抱着隨之暖一路狂奔,連他也知道,如果當時不帶隨之暖,他和蓮鏡無未必跑不掉,而那時的隨之暖又怎會不明白。在之後漫長的歲月裡,兄妹倆相依爲命,他爲她去醫院裡尋藥,用自己做皮試,紅腫一片,他想瞞她,她也裝作不知道,但之後的某一天時,幾乎不識字的小姑娘指着其中一種藥告訴他:“哥哥,暖暖一般就是用這種藥……”她把所有他帶回來的藥一一比對,最後從正確的藥中找出相似的筆畫,試驗了後告訴他。因爲黃色毒瘤論,她還未來得及接受良好的教育。她的所有知識來源於蓮鏡無和老師,但那僅僅只是杯水車薪。
在那時候,兄妹倆那時已經沒有任何講究,那個曾經看到蟲會尖叫的妹妹,現在已經可以動作麻利地從腐爛生蛆的屍體上翻找物品。他從死人身上剝下衣服,從廢墟底下扯出破布,想給她做衣服,纏繞了半天,只弄出一個破麻袋一樣的東西。隨之暖不介意,她高興地穿上。那時候,他們看見高架起的防彈玻璃牆,在裡面,有無數外國人衣着光鮮,厭惡地向外掃視他們,就仿若在掃視蒼蠅螻蟻一般。有一個年齡與暖暖相仿的小女孩走過。她穿着一身粉紅色的衣裳,乾淨整潔,背上紮了一個極大的蝴蝶結。她好奇地看着玻璃窗外,手拿一個破布袋正在翻找垃圾箱的隨之暖,而暖暖看見她,也有些愣神。他看見暖暖放掉手中的麻袋,有些手足無措地想擦一擦臉,但她的手也那樣地髒,她再怎麼擦,也擦不去臉上常年的菜色與骯髒。
只隔了一扇玻璃門,門裡門外,就是兩個世界。
在傳統的新年時,四處張燈結綵。防彈玻璃牆的那邊,人們歡歌盛舞,火紅燈籠滿街高掛,四處彩旗飄揚,無數外國人或高層華人身着新衣,喜氣洋洋,互道恭喜,採辦年貨。大街小巷飄着喜慶的新年歌曲,歡樂的女聲極富張力,將歡樂的氣氛洋溢到極致。
那時,他去飯店裡偷食物,被人暴打一頓,奄奄一息地回來。隨之暖哭着抱住他,稚嫩的聲音一直問:“哥哥,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對我們,我們並沒有做錯什麼啊……哥哥,黃色毒瘤究竟是什麼,爲什麼我們就不是人了,爲什麼?”
當年大部分遭受“黃色毒瘤”迫害的人,其實大部分都不知道“黃色毒瘤”的真實含義。而他也是在後來成爲特種兵特殊隊伍【巫獵者同盟】中的一員時,無意間聽到蓮鏡無與隊長的對話,才明白它究竟是什麼東西。
於2x世紀,人類已發現第五維。於五維空間中,一個個平行世界按照各自的時間軸並存,構成一個以時間、選擇交織而成的宇宙。在每一個時間軸上,因選擇不同而衍生出的世界分爲一個主世界和無數個分世界,同時並存。但宇宙空間有限,所以一些並非主流的分世界在不符合事物發展規律時便會逐漸消亡,除了某些【癌世界】外。
【癌世界】來源於人們對於癌細胞的認知,是一些因特殊力量而保存的扭曲的世界,它不符合事物自然發展規律,但不會自然消亡,甚至會無限膨大,擠佔主世界的空間。而主導特殊力量而創造【癌世界】的生物,被稱之爲【巫】。是故在主世界成立如同憲法般存在的【巫獵者同盟】,其職能便是派遣同盟中的特種兵,代號【巫獵者】,前往各個【癌世界】糾正所發生偏差之處,並撤銷其特殊力量。
而在黃色毒瘤時期,他們迎來了來自未來世界的一個【巫獵者】。聯合國被告之,他們所存在的世界,已經被判定爲【癌世界】。若不能找到起因,他們這個世界將會走向毀滅。
是的,這個世界。他們所存在的這個世界,包括它的一切時間、空間、過去、未來。
根據那位未來世界的特種兵的調查,導致這個世界癌化的起因是一個黃種人,並且,那個人就在Z國J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