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我強烈的反抗起到了作用,喬威眼中的情.欲像退潮一樣退了下去。他一語不發地把我放到臥室的大牀上,自己則背對着我坐在牀沿邊,點燃一根菸,默默地抽着。
屋內煙氣繚繞,他的背影巋然不動,安靜得像一尊泥塑。
我心裡無比惶恐,我們在一起兩年多,我從來不知道他會抽菸。
他曾經跟我說煙不是好東西,爲了我和他的健康着想,他是不會抽的,那麼這幾天他是真的被我氣到了,不惜傷害我們的身體嗎?
“阿威,你什麼時候學會抽菸了?”在被煙氣嗆得咳嗽了幾聲後,我忍不住爬起來,詢問他。
他自顧自地抽着煙,沒有回答我。白色的菸圈從他的嘴邊一串一串冒出來,這種沉默在昏暗的房間裡讓人感覺要窒息了。
“阿威……”我又輕輕喚了聲,他還是背對着我,一言不發。
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詩,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在你身後,你卻不肯回頭看我一眼。
我的心好像掉進了一個寒冷刺骨的冰窖裡,難受得我無法呼吸,房間裡突然響起了他低沉的聲音,“醫院裡陪在你身邊的是宋皓嗎?”
聽見這個問題,我不自覺地低下了頭,我該怎麼回答?說是嗎?我說不出口,說不是,可他明明已經知道了……
我坐到他身邊,想向他解釋,可是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卻打斷我,“其實……你不用跟我撒謊的。”
“我不是想撒謊,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提起……宋皓這個名字。”說完之後,我們彼此都沉默了,儘管我再怎麼不願,還是說出了“宋皓”這兩個字。
這一個多月以來,我們心中一直都有這麼一個坎,我原以爲不提起就可以當它不存在。
“如果你不撒謊,我還會覺得沒什麼。”他的聲音在昏暗的房間內顯得十分低沉,“可是你在我面前這樣忌諱他,不得不讓我懷疑你……”
我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但是我非常害怕他說出那些話來,那些疑問一直盤旋在我的心裡,只要他說出來,就是驗證了我的猜測。
我捂上了他的嘴,制止他發出任何一種聲音。我不想讓他幫我驗證那些猜測,因爲我不需要它們,我寧願一輩子矇在鼓裡,一輩子自己騙自己。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他皺着眉頭定定地看着我,彷彿已經洞察了我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然後他伸出手,一個一個扳開我的手指,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這說明,他已經在你心裡烙下了深深的印記,無論是好是壞,你心裡都已經有他的存在了……”
我的心撲通一下,彷彿跳入了萬丈深淵。
眼淚像雨水一樣涌了出來,噼裡啪啦落在牀單上。
他爲什麼要說,爲什麼一定要說,如果他不說出口,我們都可以當成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我也可以繼續留在喬威身邊,留在我們曾經發過的那些美好誓言身邊,過着平凡快樂的生活,再也不會觸及到傷痛和恐懼。
我不敢擡起頭看喬威,不僅是因爲我對不起他,還是因爲他是那個拿着1000瓦探照燈把我心底每個陰暗的角落都照了一遍的人。臉上就像被人啪啪扇了幾個耳光,控訴着我的犯賤,竟然會在乎宋皓那個無恥小人。
“我不懂,喬威,我不懂。”我抓住他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是我從泥濘裡掙扎出來的最後的希望,“我怎麼會在乎宋皓,他那樣對我,我恨他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會……”
他竟然笑了起來,“也許,這就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徵吧,女人常犯的毛病。”
“你真的這樣想嗎?也許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愛的人明明是你……就是因爲我不肯跟你上牀,你就要把我推到宋皓身邊嗎?”
他冷冷地抽回手,轉過身去不看我,“我承認,我剛纔確實很傷心,但是這也讓我看清了我們倆根本不合適。我想要的是一個全心全意愛我的女人,而你卻那麼容易變心。”
我容易變心嗎?親自從他口裡聽到這個評價,我已經千瘡百孔的心還是被深深蜇了一下,從我們認識的這兩年多來,我無數次爲了和他在一起跟爸爸作對,無數次拒絕了無論是從家庭條件還是長相能力都高過他一截的人,可是到頭來換來的卻是一句“你卻這麼容易變心”?
“對了。”他站起來,把一沓信封包着的錢摔在我大腿上,面無表情地說,“這是宋皓給你的養胎費,等孩子健康生下來,他還會給你更大一筆。”
我指間不住顫抖,撿拾起被他無情碾碎的尊嚴,艱難地問道,“你告訴我,這就是你心裡真實的想法,你想讓我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是嗎?”
他默不作聲地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昏暗的房間一下子被傍晚的霞光照得通亮,刺得我眼睛生疼。天像是被誰割破了頸間大動脈,漫天的紅霞是它噴灑出的斑斑點點的鮮紅。窗外車水馬龍,附近的小孩都聚集在草坪上玩耍,清脆如鈴的笑聲,我們好像已經與世界隔離。
“喬威……”我幾乎是撲過去,抓住他問,“你回答我,你回答我!”
他冷冷地抽回被我抓着的手,慢慢抽出一根菸含在口中,打火機在他手裡閃出一點藍色的火苗,然後又熄滅了。
“鄭晚,我們分手吧。”他的呼吸那麼沉重,“我們不合適,你去找宋皓,他會照顧你的。”
"你說什麼?"我扳過他的臉,一把搶下他嘴裡的煙,丟在地上碾了個粉碎。"喬威,你再說一次,你把剛纔的話再說一次!"
他慢慢握住我的手,把它拿了下來。看着我的眼眸裡充滿了陌生感,好像從來不曾見過我一樣。
"鄭晚,你知道嗎?我曾經那麼那麼愛你,我想把自己擁有的美好一切都給你,寵你保護你,讓你一生都沒有憂愁,永遠幸福快樂。可是這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你心裡已經有了別人,而我又是那種完全容忍不了的人……"他頓了一下,繼而微微笑着,"蘇暖她……來找我了,她說她離不開我,我發現她纔是真正需要我保護的那個人,所以我決定回到她身邊。鄭晚,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我們兩個太像了,根本不適合在一起。"他說的每個字眼都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瞬間把我的心劃得血肉模糊。
我沒忍住,"啪"地一巴掌打了過去,菸頭掉落在地上,他的臉上浮現出五個鮮紅的手指印,看起來淒厲至極,可是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你想打的已經打了,我可以走了嗎?"他依然微微笑着,完全像一個我從來不認識的人。
我抓住信封,狠狠地拋出窗外,紅彤彤的毛爺爺漫天飛舞,像是誰家辦喪事時灑了一地的冥錢。我按着我的心口,瘋狂地朝他大喊,"滾!你給我滾!喬威,你現在我心裡就像是廁所石頭縫裡蠕動的蛆蟲,我看見你就噁心!馬上給我滾出我家,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他面無表情地走了。他走後,我把自己藏進被子裡,哭得昏天黑地。
我不明白事情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種模樣,我們曾經那麼要好的感情爲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就在一個多月前,我在我家樓下看到喬威,在我們再度牽手的那瞬,我也有過如今天一般的擔憂。
只是,那時的我就算知道複合的情侶再次分手率爲百分之九十,也會僥倖地認爲我們在那百分之十中。
而這次分手的理由,竟然也如預料的一般,和第一次分手一模一樣。
所有的委屈,痛苦,憤怒全部涌上心頭,我再也忍不住了,"啊——",我抱着自己的頭,瘋狂地大叫一聲,把右手無名指上的鑽戒硬生生拔下來,猛地往窗外一丟。
手上一陣火辣辣的疼,上面已經留下了污紫淤青深深的印痕。當時喬威滿心歡喜地幫我戴這枚戒指時,發現買的型號小了,半天戴不進去。
他皺着眉頭說要拿去換一個,我拉住他,拿來一瓶芝麻香油塗在指頭上,很快就戴進去了。
可是後來它總是把我的手指箍得又紅又疼,我不想讓他知道,總是強忍着痛不告訴他。
不合適的婚戒,也預示着我們不合適的婚姻愛情,這一切似乎冥冥之中早已確定,只是我一直不敢也不願相信罷了。
終於哭得眼淚都幹了,我揉着腫得像兩個核桃一樣的眼睛,察覺到胃裡一陣飢餓的翻涌。
或許我應該先下樓吃點飯填飽肚子,有了力氣再哭,再想挽回喬威的辦法。
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我不是不要臉去倒貼他,破壞他和蘇暖的感情,而是我總覺得我喬威說的哪裡不對,我對宋皓也許根本不是他和我想的那樣。
這一切也許都是宋皓布的局,他想讓我生下這個孩子而布的局。
我踉踉蹌蹌走到廚房裡,看見有個陌生的年輕女人穿着圍裙站在那裡忙碌做飯,我覺得她很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她是誰,直到她開口問,"你是?"
那濃濃的蘇州女人吳儂軟語的發音,和張嬸一模一樣!
我猛然記起,她不會就是張嬸的侄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