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少卿的這句話一出口,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丁少卿,你別胡說,別說宋總看不上我這樣一個鄉下丫頭,就算是他看得上我,我也不會離開妲媽媽,離開驪山村的!”我一時情急,心裡所想的話沒着沒腦地拋了出來,也不管杉樹男怎麼想,怎麼看,那種急於澄清自己的心情已經蓋過了一切。
可是,當我用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掃到杉樹男那張俊美的臉時,竟然發現他眼眸低垂,流露出的莫名其妙的低沉,完全不像是裝出來的。
他這是怎麼了?一下子開心,一下子又變得那麼憂鬱,我很是不解。
這時,丁少卿一臉得意地笑了起來,“鄭晚,這可是你說的,各位父老鄉親們也都聽到了,你要是敢反悔,那就是荷塘裡的蛤蟆,老樹上的烏鴉,總而言之,就是不是人。怎麼樣?發誓吧!”
我一聽這話頓時也來氣了,雙手叉腰冷笑出聲,“好啊,丁少卿,這誓我可以發,但是你之前說過的話,到底還打不打算實現了?”
丁少卿一臉尷尬地看着我,咬牙切齒地說,“好,我叫了大哥,你就發誓?”
我跺跺腳,“那是當然。”
丁少卿看着杉樹男,彆扭了好一陣,忽而忸怩而細聲細氣地叫了一聲“大哥”。這聲音一出來,整個驪山村圍觀羣衆都鬨笑起來,大概是因爲他們以前都是看丁少卿在村裡稱王稱霸,現在竟然被一個外地人折服了,真是天大的笑話。
就這樣,丁少卿認了杉樹做大哥,而我也履行承諾立了誓言。雖然這聲大哥只有象徵性的作用,沒有實質性的好處,但是我看着丁少卿那副吃癟的模樣,心裡還是挺開心的。
又是一個週六休息日。
如果放在以前,我今天肯定要好好休息一整天,什麼事也不做,但是最近縣裡要舉行繪畫比賽,我打算帶着我們繪畫班所有學生去參加,所以這週末暫時也不能放鬆了。
一大早,我正準備帶着繪畫班裡的孩子們去村頭的石板小徑寫生,教室的門外突然多出來一個身影,正在向教室裡面張望。我朝淡青色的寒冷而清冽的大氣裡仔細一看,竟然是舞蹈老師胡梅。
今天在放假,她怎麼來了?
出於禮貌和好奇,我吩咐繪畫班裡的孩子們先在教室裡做些繪畫前的準備工作,然後一個人往教室門口走去。
“胡老師,好早啊,今天是週六,你怎麼也到學校裡來了?”我熱情而禮貌地跟胡梅打着招呼。
胡梅的臉色卻因爲我的到來而有些不自然。“沒,沒什麼,我就是隨便,來看看。”她說。
“看看?”我歪着頭,稍一思索,一下子便明白過來,笑着對胡梅說道,“我總是聽別的老師說讀了那麼多年的書,現在又在學校裡工作,看見學校想吐的心都有了,一放假能跑多遠就跑多遠。胡老師,你和她們不一樣,總是心繫着學校的事情,果然是個好老師。”
“是嘛,你也是啊。”胡梅也對着我笑了笑,然後指了指教室那邊的樓梯,說,“不過,我現在就要走了。你們繼續忙你們的,不用管我。”
“行。”我點頭應道,轉身回到了教室裡。
看着學生們差不多把該削的鉛筆削了,該調的顏色調了,我便帶領孩子們往外走去。剛走到教學樓一樓,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渾厚而洪亮的聲音,“等一下,鄭老師!”
我回頭一看,竟然是校長鬍海意。
胡海意姓胡,胡梅也姓胡,撇掉姓氏這層關係,就算只看長相也不難看不出來胡海意是胡梅的叔叔。
我之前還在驚奇大週六的胡梅竟然來了學校,現在看到校長,心中就更加驚奇了。
“校長,你叫我?”我看着校長問道。
“嗯。鄭老師,你來一趟我辦公室。”校長這麼說完,也不等我回答什麼,就直接轉頭往一樓的校長辦公室走。
我訥訥地看着校長的背影,他的身材又瘦又高,和村長是完全不同的一副模樣,可是我總感覺村長要比校長平易近人多了。
進了辦公室,校長叫我去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後開門見山地說,“鄭老師,經過我和相關部門的一致研究討論,決定撤銷你在驪山小學的繪畫班。你現在有兩個去路,要麼辭職不幹,要麼選一門別的課來教,你看看是選哪一門好吧。”
“什麼?!!”看着校長一臉平靜的模樣,我懷疑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了,急忙從座位上站起來問道,“校長,您不是在開玩笑吧,我在繪畫班教得好好的,爲什麼要撤銷繪畫班?”
“鄭老師,你竟然還來問我爲什麼。”校長一臉嚴肅地斥責我道,“你上次帶學生到山上去寫生,差點導致一個學生失足掉下山崖。他的父母大老遠地從廣東趕回來把我們校領導臭罵了一頓,你知不知道,他們家在縣教育局有親戚,現在已經把你告到縣教育局去了。所以,爲了我們學校的聲譽和形象,必須得撤銷繪畫班。”
這件事情雖然我沒有多大的記憶,但是妲媽媽確實跟我說過,我當時也被嚇了一大跳,現在聽校長把情況說得那麼嚴重,更是讓我的心一下子懸到了脖子眼。
跟校長繼續爭執吧,可這件事又有教育局來插手了,不跟校長爭執吧,我的心裡又很是不甘和不忍。糾結了好大一陣,我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說道,“校長,這件事情我確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事後我也吸取教訓,再也不帶孩子們去爬山了。現在平常的寫生也都只在村頭那條石板小徑上進行,那兒又平又穩,所以以後是根本不會再出什麼事的。”
校長的神情緩和了許多,語氣也更像是一個老者在對後輩循循勸導,“鄭老師,我希望你明白,這是我和相關組織的研究結果,就連教育局也事這麼說的,所以,你不用再爭辯什麼了,還是儘快做個選擇吧。”
“可是,”我放低了聲音,言辭懇切地說,“我的這個繪畫班裡有十五個孩子,每一個都是非常非常熱愛繪畫的。而且據我觀察,他們中間有三分之一的人具有成爲專業畫師的潛力,另外三分之二,可以在別的和繪畫有關的行業裡有所發展。所以校長,我不是故意要違抗您的意思,相反,我也知道自己之前的錯誤舉動給學校帶來了多大的損害,所以對學校的這個舉措我能夠理解。可是,作爲一個老師,站在孩子們的立場上來看,如果取消了繪畫班,將會給他們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的。”
“說的也是。”校長竟然點頭表示理解,這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只見他撫着下巴,想了半天,突然說道,“教育局只說你不能當繪畫班的班主任,而並沒有說不能讓別人來當。我看這樣吧,如果你真的是爲繪畫班裡的孩子們着想,倒不如把班主任的位置讓出來,讓別人來當。”
“讓別人來當?”我一下子皺起了眉頭。驪山小學裡教畫畫的老師本來就只有我一個,現在如果不讓我當,那能讓誰來當呢?
校長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事,還沒等我問他,他便直接說了出來,“主課老師呢,太忙。不是主課老師呢,又不一定會畫畫。所以我把咱們驪山小學的老師都召集起來問了一通,所有老師都說胡梅老師平常畫黑板報畫得好,帶繪畫班一定也是沒問題的。”
“啊?”我一下子怔住了。胡梅老師畫的黑板報我見過,雖說水平還行,可那畢竟是幼兒畫的感覺,和我這個繪畫班裡教的素描、水粉、油畫、工筆畫根本不沾邊。這個班裡的同學都是些好苗子,我也是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在教他們,如果突然換成胡梅老師,真怕耽誤了這些孩子的前途。
但是這些話我只能一個人在心裡想想,嘴上肯定不能說出來。看着校長那張堅定而不容置疑的臉,我想了個退而求其次的方法,懇求道,“要不,就讓我把孩子們教到參加完了縣裡面的繪畫比賽,再讓胡梅老師來接手吧。”
“不行。”校長果斷地搖搖頭,“縣裡都說了不能讓你再教繪畫班,如果再讓學生在參賽的時候把輔導老師的名字寫成你,那不是害了我們學校嗎?”
“那,我可以先教孩子們畫畫,到參賽的時候,他們完全可以把輔導老師名字寫成胡老師。校長,您看這樣行嗎?”我十分誠懇地提議道。說出這樣的話,我已經退了一萬步,差點兒就要把底線丟了。但是爲了孩子的前途,我又不得不這麼委屈自己。
沒想到校長還是搖搖頭,“不行,我們平常在學校裡都教育學生們要誠實守信,怎麼能在這種事情上帶頭做假?鄭老師,我希望再也不會聽到你說出這種有辱師德的話了。你還有別的要說的沒?沒有就先回去吧。”
見校長的態度如此果決,我實在沒了法子,只好跟他打了聲招呼,便一個人悻悻地走出了辦公室。
一打開門,就看見一羣孩子們不是把耳朵貼在門上,就是把耳朵貼在窗戶上,一個個非常關心我和校長剛纔的聊天內容。而我把門打開的那瞬間,他們也被嚇了一大跳,我趕緊把食指放在嘴脣上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後帶着孩子們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纔開始說話。
“鄭老師,胡老師根本不會畫畫,我們不要她教。”小輝拉着我的衣襬,滿臉委屈地說道。看來,他們都已經偷聽到我和校長剛纔說的話了。
“是啊,鄭老師,難道就沒別的辦法了嗎?”小省也附和道。
一羣孩子們都以一種懇求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心裡怪難受的。我一個個地撫了撫他們的頭,安慰道,“老師已經盡力了,接下來的就靠你們了。其實老師不在,你們也可以多加練習,到時候照樣還是可以在比賽中拿名次的……”說着說着,我突然有點兒說不下去了。
“鄭老師……”“鄭老師……”一羣孩子圍在我周圍哭得稀里嘩啦的,雖然我還沒有離開驪山小學,但是他們哭成這樣,倒像是我再也不回來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