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竹籃打水一場空
“月牙兒,這裡叫做望月小築,我特意爲你建造的新家!”
整個兒京城都因着努達海的神來之筆而鬧了個底朝天,而惹來這一切騷動的當事人,卻是非但沒得半點自覺,還頗有種逃出生天的快意感,無視百姓們的目瞪口呆,無視家中下人們的詭異神色,回到府中便一路領着新月直朝那費盡了他無數心血,寄託了他無數情思的望月小築而去——
“讓你受了那樣多的委屈和磨難都是我的不是,可我努達海保證,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受半點苦!”近日來受盡了白眼冷遇的努達海,看着懷中新月滿懷崇敬的目光,不但不知道自個兒現下里這幅模樣兒有多狼狽多可笑,反而直覺得自己高大極了,“你看看,還滿意麼?”
“我怎麼可能會不滿意?”
新月是在端王府被寵慣了數年,又見識了宮中的奢華富貴不錯,按理來說,並不至於爲這麼個比起王府和宮中差了多少倍的小院而高興到這份上,可是話又說回來,在那不見天日的宗人府裡待了這些天,好不容易重見天日,從一個被貶入塵埃的囚犯再度成爲了以往高高在上的格格,她心中自然激動得很——
“努達海,你實在對我太好了,好得讓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我是那樣一個沒得半點福分的人,阿瑪額娘早亡,又被宮中主子不喜,可你卻不但不嫌棄我,還這樣百般愛護,費盡心思來讓我開心,我真是,真是……”
“月牙兒,我不許你這樣說!”努達海深情的看着對方,“難道在你心裡,我努達海就是那樣看重虛物的人麼?對於我來說,你是那樣的美好,那樣的善良,月牙兒,你可是我心中的月光仙子,你這樣貶低自己,豈不是也貶低了我麼?”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新月有些慌亂,可擡頭卻只見努達海滿是揶揄的笑意,臉上不由得頓時一紅,“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的……”
“月牙兒,我的月牙兒,你怎麼能那樣可愛,那樣惹人憐?”
“努達海……”
這一刻,二人之間彷彿沒有了禮教,沒有了束縛,沒有了未來的種種後患,彼此的心裡眼裡都只剩下了對方,看到對方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新月雖然臉紅得不行,卻也不退反進的迎了上去,而正當他們二人就要相互觸碰到彼此的這一瞬間,門口處卻是陡然傳來了一聲怒吼——
“你,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老夫人雖然在自己那一向引以爲傲的兒子成天見的攪風攪雨,一副除了新月誰也不放在眼裡的模樣兒,給鬧得身心疲憊,很是想再也不管這攤子糟心事,安心將身子調養好再說,卻到底敵不過底下人在得了雁姬的話兒之後的一再刻意爲之,想到自家本就沒少因着這個格格招到宮中的不待見,吃盡了排頭,眼下里鬧到了這般滿城風雨的地步,便更是越發着急上火,顧不得病體便強撐着身子骨隨着帶路的下人往望月小築而來……一路上老夫人沒少琢磨二人的反應,可她想到了二人理所當然的會反彈,會口口聲聲用情啊愛作伐子,甚至會壓根就不將她的話放在心上一意孤行,卻沒想到外頭鬧得那樣風風雨雨,這二人竟是會關着門白,白日宣淫!
“……你,你們可知道外頭鬧成什麼樣子了?”
老夫人被氣了個窩心燒,對新月礙着身份沒法說什麼,可看着自家兒子卻是滿心恨鐵不成鋼的吼了出聲——
“你,你現下是翅膀硬了,便再不將額孃的話放在眼裡了對不對?額娘怎麼說的你難道一個字都不記得了?事緩則圓,事急則亂,你竟是敢冒着大不違去擅闖宗人府,還將格格私自帶出來,你,你當真是毀了他他拉府?”
“額娘,你……”
“我什麼?”只要一想到即將面臨的風暴,老夫人就再不想聽努達海多說一個字,“你捫心自問,難道額娘還不夠體諒你,理解你,包容你?你說你喜歡格格,額娘便爲你出謀劃策,就是逼走了雁姬,落下個不好聽的名聲也全然沒對你倒過半點苦水,可你呢,你是怎麼回報我的?宮裡頭讓你和離的旨意剛落下來,你便鬧出這樣的大禍,你難道不知道即便是往輕了說也跑不了一個蔑視王法,逾越違上的罪名?你真是要逼死你額娘我才甘心麼?”
“……什麼?”
這回兒出聲的不是努達海,而是換成了新月,看着老夫人這幅滿臉不待見自己的模樣兒,新月雖然頗感委屈,可當聽到這接下來的話,卻是不由得眼前頓時一亮——
“努達海,你,你竟是與雁姬和離了?”
“……嗯。”
“天哪,那雁姬不是太可憐了麼?”
一想到對氣焰那樣囂張,句句話直戳自己肺管子的雁姬竟是落得個這樣的下場,新月就很是覺得快意,再加上想到努達海竟是爲了自己能將事兒弄到這般地步,快意之上不由得又添上了幾分得意,可是雖然如此,看着努達海微微蹙起的眉頭,新月卻還是非但沒有半點落井下石,反而一副不可置信到極點的模樣兒——
“雁姬一定恨極了我,驥遠和珞林也一定恨極了我了……”新月拭了拭眼角,“老夫人說得對,都是我,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一切怎麼會弄成這樣?”
“月牙兒……”看到新月這幅模樣兒,努達海心疼極了,“額娘,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這跟月牙兒有什麼關係?若不是雁姬不理解咱們,又怎麼會弄成這樣的地步?”
“你……”
老夫人沒想到自己礙着身份還沒說什麼難聽的話,對方竟是先一步的當着自己的面上起了眼藥,不由得怒上添怒,可是還沒等她來得及將話說全,卻是被努達海打了個正斷——
“額娘,不是兒子說你,你怎麼老愛跟兒子喜歡的人作對?以前對雁姬是這樣,現在對月牙兒也是這樣,你說是兒子想要逼你,可事實上不是你先事事逼上了兒子麼?難道兒子想要跟真心相愛的人在一起就是個什麼讓天下人所不容的事麼?”
“你……”
“再者,就是你心裡頭再不滿,事情都已經到了這份上了,你就不能寬容點,包容點麼?硬要拆散我和月牙兒,鬧得大家心裡頭都不好受了,你才痛快麼?月牙兒的心裡只有我,我的心裡也只有她,我們早是同心同命,你爲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爲難我們?”
“……反了,反了!”
老夫人直被努達海這一番不分青紅皁白的話給氣得眼前發暈,藉着底下人的力纔沒直接栽了下去——
“你,你竟是爲了一個女人,對自己的額娘說出這樣子的話?!”
“我……”
望月小築裡頭因着努達海這番句句不過腦子的話直接挑起了滔天的怒火,眼看着努達海和老夫人越發的劍拔弩張起來,新月也不由得暗道一句糟,可還沒等她轉過神來想着怎麼將炮火盡數轉移到雁姬身上去,卻只聽到底下人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兒急吼吼的跑了進來——
“老夫人,大人,夫,夫人回來了!”——
“雁,雁姬,你這是在做什麼?”
對於他他拉府這一起子混賬東西,雁姬雖然是抱有來看熱鬧的心,可是想到那宮裡頭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下旨降罪,卻到底沒有那個先打打招呼拉拉家常的閒情,剛一進府便直接吆喝人按着冊子搬起了傢什,如此,等老夫人並努達海新月一行人後腳趕着前腳趕到之後,就只見到底下的奴才們一個跟着一個的從府裡往外頭搬着東西——
“瑪嬤,阿瑪,你們可算來了!”衆人被眼前的情形兒給弄得半點回不來神,而在一旁眼睜睜看着乾着急的驥遠珞林二人卻只覺得終於來了救兵,也不顧老夫人那孱弱的身子便直接撲了過去,“無論我們跟額娘說什麼,額娘都不理我們,瑪嬤,您快攔着額娘些吧!”
“雁姬,你……”
“之前聽說您病了,我也沒得上功夫來瞧上一二,不過看着倒是也比想象中好……”雁姬看着驥遠珞林那副模樣兒,輕哼了一聲,看着老夫人卻還是礙着禮節稍稍福了福身,“我雖然是有旨意在身,但是此番前來卻是沒打一聲招呼,卻也是唐突了,您可別怪罪纔好。”
“都是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呢……”
老夫人看着雁姬這幅急不可耐想要劃清界線的模樣兒,心中很是不悅,可是想着事情已經到了這般田地上頭,或許也只有對方能夠走宮中的門路從而壓下一二,便又不得不強壓下這份不悅,勉強扯出了笑臉——
“自從你離府之後,這府裡頭是一日比一日沒得規矩,竟是險些怠慢了……這位是你二哥吧?好些年不曾見到了,怎麼在屋外頭乾站着也不進屋喝杯茶呢?”
“老夫人這話說得倒是有意思,只是這皇家的旨意都說得明明白白了,您就是有這份心,咱們那拉家人微勢小的,難不成還敢去上趕着抗旨?”敏搏也是在官場裡頭混慣了的人,眼珠一轉便猜到了對方的心思,不由得輕笑出聲,“這坐就免了,茶也不必了,我若是不瞧着點,萬一再被人欺了我家妹子去,我可怎麼跟阿瑪額娘交代?”
“這話說得,就是再礙着天家聖旨,幾十年的情分也總是免不去不是?”老夫人心裡窩着火,面上卻還是強笑着,“這好歹是雁姬待了好些年的地兒,誰又能欺了她去?”
“老夫人。”
見到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對方還是一副死纏爛打的模樣兒,敏搏也不由得失了耐心,說起話來再懶得顧忌——
“這事兒已經鬧到了這番地步,您難道以爲還有什麼轉圜的餘地?”輕哼一聲,“話說得難聽點,這之所以會鬧成這樣,皆是你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咱們那拉家沒上趕着給你們來踩上一腳已經算是全了過往那些年的情面,難不成您還指望着咱們以怨報德?呵,與其跟咱們在這兒糾纏不清,您倒還不如想想怎麼全了宮裡頭主子的顏面吧?”
“你……”
“敏搏,以往我尊你一聲二哥,卻沒想到你也是這樣子的人,我額娘低聲下氣相待,你們不領情也就罷了,何必將話說得這樣難聽,難道竟是一點對長輩的禮節也沒有了麼?”
看着自家額娘受辱,努達海選擇性的遺忘了方纔是誰將老夫人氣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挺身上前便發作了起來——
“雁姬,得了宮中的旨意,我原本還念着幾十年的夫妻情分,想要進宮求一求情,就是再不能爲當家主母,也總是跑不了一個平妻,可你竟是……”
“我如何?”
聽到平妻這兩個字,雁姬就覺得來火,臉色一沉的一把拉開擋在自己身前的敏搏,便滿是譏諷的打斷了努達海的話——
“我幾十年如一日的相夫教子,侍奉婆母,整個兒北京城誰家不讚我一句持家有道,你努達海有福氣?而你呢?爲着一個沒得半點禮義廉恥的東西在家裡攪風攪雨,若是沒有我幫襯着,你以爲你還能活到今天?”
“你……”
“我拿你額娘當親生額娘一般日夜侍奉,到頭來換到了什麼?不分青紅皁白的數落,和心狠手辣的算計,真當人是睜眼瞎呢?你對着我倒是義正言辭的將話說得漂亮,可說到底,她之所以會弄成這幅路都走不穩,後事淒涼的模樣兒,還不是被你連累的?”
“你……”
“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滿腦子情愛不懂半點規矩禮數的東西,沒點本事就算了,還一個勁兒的往火坑裡跳,這你這樣,呵,還平妻?一家人?真當自己是塊金餑餑,以爲所有人都會像這個腦子不清楚的新月一樣上趕着來倒貼呢?”
“你……”
“雁姬,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新月以爲,被那樣無情的休棄之後,雁姬必定是再不復從前的明豔,憔悴疲弱的很,卻不料對方不但沒得半點頹態,反而還越發的容光煥發起來,直讓她不平衡極了,而此外,再看到跟流水一般被擡出府外綾羅綢緞,珠寶古玩,便更是坐不住了——
“老夫人年歲這樣大了,就是你心存怨氣,你可以罵我甚至可以打我,可是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傷人呢?而且,老夫人之前不是說過只要她在便不會眼睜睜看着你們分家麼……你,你這是想要逼死老夫人麼?”
“喲,原來格格還會將別人的話聽在耳裡,記在心裡啊?我還以爲除了自己,這天底下所有人你都不放在眼裡呢?”雁姬順着對方的視線輕輕一瞥,不由得譏笑出聲,“你這話卻是又錯了,這些個可不是他們他他拉府的家底,而是我烏拉那拉雁姬的隨嫁嫁妝,既然和離了,難不成我還放着這些個玩意兒在這裡發黴不成?”
“可是……”
“不過想來這些個東西格格必然是不放在眼裡的,就是因着您這不用媒妁之言,不用長輩之言便私定了終生,見不到那三媒六娉,等不到那一百二十擡的嫁妝底子……”雁姬看着對方陡然變色的模樣兒,笑意不由得更濃,“可就憑着您拿一心不要榮華不要富貴只要跟努達海在一起的一片真心,就全然不必計較這些個俗物,以免玷污了你們那聖潔的感情不是?”
“我……”
“努達海無官無職,他他拉府也跟着倒黴,俗話說得好患難見真情,我冷眼瞧着,格格倒真是位有情人,但願你們憑着那每個月塞牙縫都不夠的旗人米糧能夠好好過下去,反正您宗人府大獄都熬過來了,還怕什麼旁的不成?”
想到那不見天日的宗人府牢房,新月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她雖然滿腦子只有情情愛愛,不願意被那些皇家的規矩束縛,卻到底是個過慣了好日子的,聽到雁姬這滿是譏諷的話,想到未來的日子,頓時只覺得脊樑骨發涼,可還沒等她強扯出笑臉,再說出一字半句,便被眼見着東西搬得差不多了,拋下了最後一句話的雁姬直接堵在了嗓子眼裡——
“眼下里這路我也讓了,當家主母的位子我也讓了,但願你們能夠相親相愛,白頭偕老,不然若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可不是辜負了我的一腔心血?”
作者有話要說:來大姨媽了,好難受,好想史,0評論神馬的太刺激人了,嗚嗚嗚……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