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把歌唱
花廳裡除了自我感覺良好的弘曆,女人們都是心思不一,話帶機鋒,你來我去得好不熱鬧,可這份熱鬧卻也沒持續太久——隨着弘曆動身去上朝,其他人戲也看足,便紛紛乖覺的告退,只剩下作爲新進人口的景嫺跟着富察氏去給皇后以及熹妃請安。
乾西二所離啓祥宮並不遠,即使沒有乘輿坐轎,也用不了多少功夫,只是皇后不是大白蘿蔔,任誰相見就能見,是以,就算富察氏身爲下任儲君的嫡福晉,也只能在門口止步,等着內監進去傳完話,得到皇后宣召才能入內——
啓祥宮裡很熱鬧。
先頭在乾西二所裡雖然耽誤了不少時間,可是因着各人各懷心思,便都起得比平時要早,所以當景嫺跟着富察氏亦趨亦步走入啓祥宮正殿的時候,殿中除了穩坐寶座的皇后外,還有着一干來給皇后娘娘請安,眼下並未散去的其他後宮嬪妃。
皇后娘娘氣色挺好,熹妃倒是瞧着有些不愉。
藉着剛入殿的功夫,景嫺的目光飛快得從殿中人身上過了一遍,心裡暗自計較,動作卻半拍都不落,隨着富察氏向皇后行完禮,又轉向其他嬪以上的各宮主位,一一見禮。
“哎呀,這是娘娘家裡的那個丫頭吧?”說話的是裕嬪耿氏,也就是後來的荒唐王爺,弘晝的額娘,看着正朝自己行禮的景嫺,面上十分和氣,“顏色真是好,白叫弘曆那小子揀着便宜了!”
清宮的規矩,不僅繁多,且還嚴苛,其中就有爲防母子太過親近,生出不必要的是非,嬪妃生子互換教養,直至入阿哥所的規定——
在雍正登基之前,作爲親王之子的弘曆本不用受這項規矩約束,可無奈雍正是個事事依照規矩來辦的性子,加上裕嬪和熹妃生產時間極爲相近,是以誕下了弘曆和弘晝之後,便也互換教養了不少日子,直至後來弘曆年歲漸長搬入了阿哥所纔算罷。
如此之下,裕嬪對於弘曆自然是十分親近,再加上她本就大褶子不錯,小褶子卻隨便的性子,說到這上頭便更是沒有什麼顧忌。
“弘曆要是知道你這麼說他,保不齊跟你鬧呢!”皇后笑得歡快,揚手喚過景嫺,“裕嬪既然喜歡你,一會兒你可得多朝她討些賞,前個兒皇上可賞了不少好東西下來呢。”
“看娘娘說得,難道奴才平日裡竟是瞧着那般小氣?”耿氏知道皇后在拿自己打趣,卻也樂得配合,順帶着還將熹妃捎搭上了,“再說了,這得了新媳婦兒的人可不是奴才,要賞那也得熹妃姐姐充大頭!”
充你個頭!
熹妃心裡本就存着事,被耿氏這一提溜瞧,差點沒回過神來,可擡眼看着對方一臉的憨像,卻也使不出氣,只能略帶尷尬道:“就你說話沒遮沒攔,有皇后娘娘在上頭瞧着,哪輪到我充什麼大頭了,這說出去不是讓外人笑話嗎?”
雍正後宮人本就不多,有資歷混到高位分的就更是少,是以在座的無一不是人精,加上弘曆又是下一任內定的儲君,昨個兒晚上鬧出來的事雖不大,衆人卻都心中有數,看着熹妃這般當衆討好皇后,更是深覺好笑。
而耿氏雖然憨直了些,但能在這機關算盡的後宮裡保有一席之地,又豈是庸人?看到熹妃的反應就知道對方是怕皇后娘娘心中爲了自個兒族侄女兒的事兒心生不悅,連帶着她也吃掛落,心裡覺得她有些小題大做,卻也懶得趟這趟渾水,“得得得,咱們這些外人不笑話你就是了,不然要是惱得娘娘和您半天吃不到新媳婦兒茶,咱們可就得擔不是了。”說罷面上還含着笑,身子卻動了起來。
雍正後宮被皇后整治得十分安靜,平日裡就是激起波紋的小石子都沒得一顆,眼見着有熱鬧可瞧,請完安的衆人都不想走,可無奈皇后沒發話,熹妃臉色也不好,資歷最老的裕嬪又動了身,便都只能紛紛起身行禮告退。
隨着殿中的一應宮妃接連散去,偌大的大殿一下就空曠了下來,加上無一人出聲,氣氛更是顯得有些壓抑——
熹妃心裡有些不安。
她是不喜歡出身太高,讓她覺得有壓力的兒媳婦,可是再不合眼,就憑着能起到點政治作用的份上,她也不至於刻意去針對誰,更別說景嫺給她的印象本就要比富察氏好拿捏得多,她還想端坐釣魚臺讓景嫺卸掉富察氏一兩分力呢!
可是一想到大早上身邊人報過來的事,她又覺得糟心,對於富察氏的不滿又添了兩分——打着讓高氏跟新入門的丫頭各自鬥法,想要坐收漁翁之利的心思也就罷了,但是你就不能徐徐圖之?不知道不看僧面要看佛面?不知道新進門這個是皇后的族侄女兒?不知道上頭皇后娘娘正在瞧着?怎麼能讓那賤蹄子在新婚之夜惹事?連累她一把年紀還要跟着當衆吃掛落,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被熹妃在心裡狠狠記上了一筆的富察氏也渾身不自在。
家裡不是說皇額娘與新進門的這個關係並不密切,就是出於同族的面子上會照拂一二,卻也不會太多麼?而且爺寵高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就是她這個嫡福晉有的時候都不得不避其鋒芒,初一十五也沒少被那賤人搗亂,這些皇額娘和額娘不都是心中有數?正是因爲這般兩兩相加,她才幹袖手旁觀任得她們鬧,可是怎的眼前與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
皇后看着下面兩人變來變去的臉色,也不做聲,如果說她不待見景嫺,可能看在富察氏是未來的國母的面子上,也就罷了,可自己還杵在背後,就敢這麼直晃晃的打她臉,真當她是死的?
又晾了二人好一會兒,見二人臉色更差,皇后才覺得差不多到了火候,卻也沒立即搭理她們,反而拉過景嫺溫聲道:“剛入宮可覺着還好?要是有什麼儘管來找姑爸爸,一家人可不許說兩家話。”
“姑爸爸!”一直垂手站在旁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景嫺,聞言就知道皇后是在給自己做靠山,自然也樂得親近,卻到底也知道分寸,並未攀着繩子就往上爬,“景嫺哪有什麼不好的,爺您是知道的,福晉極是賢惠周到,景嫺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老四福晉,我倒是向來放心的。”皇后隨着景嫺的話,話鋒陡然一轉,“只是這賢惠也得有個度!”
話說到這份上,便是有點嚴厲了,富察氏心思一收,慌忙跪下,“皇額娘,臣媳……”
“熹妃。”皇后卻沒打算就此作罷,打斷富察氏的話,反將目光一移,“按理說,你是弘曆的生身額娘,比起本宮只有更上心的,只是礙着身份體統,有的話本宮卻也不得不說,你可別心疼兒媳婦,埋怨本宮纔是。”
“奴才萬萬不敢有這樣的心思。”熹妃聽這話聽得心驚肉跳,“老四福晉能得娘娘的教導,那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奴才喜都來不及,怎會有半點埋怨。”
“什麼福分不福分的,既然叫我一聲皇額娘,我就自然少不得要提點一番。”皇后口氣溫和了些許,“弘曆還太年輕,分不清好的壞的也在情理之中,喜歡個使女,多疼寵着點,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若是這份疼寵越了界,壞了體統規矩,不光是爺們臉上不好看,你臉上不好看,更是折了皇家的面子!”
皇后說得慢條斯理,富察氏聽在耳裡卻是一驚,“臣媳……”
“富察氏家教一向好,你也是個醒事的,將你指給弘曆,也是我和皇上反覆思量過的。”皇后仍是沒讓富察氏把話說完,“你向來賢惠大度,這是好的,卻也不能一味的順着爺們,憑着自己的喜好行事,不然這起子事鬧得多了,豈不是顯得你身爲嫡福晉,卻連個使女都壓不住?傳出去不像樣不說,還顯得弘曆連家宅內院都理不平,這不是讓人看笑話麼?”
話說到這份上,就是富察氏再氣悶,也不敢再說什麼,只能叩首稱是,“臣媳知錯,以後必定時時銘記於心,方不辜負皇額孃的教誨。”
“如此甚好。”皇后又溫言道:“弘曆的性子我也是知道的,若是以後你真有什麼爲難的,便讓熹妃給你拿拿主意,再不濟也可來找本宮,做額孃的不就是記掛着兒女麼?”
“臣媳叩謝皇額娘隆恩。”
景嫺在旁看着皇后給了大棒,又賞完了甜棗,方纔笑道:“姑爸爸,景嫺頭一回來您這兒請安,您就說這些,外頭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嫺兒來您這兒告刁狀了呢!”
“你這孩子……”皇后心知景嫺的用意,也樂得配合,話是在對景嫺說,目光卻移到了剛起身的富察氏身上,“老四福晉一向是個好的,本宮哪裡有什麼不放心的。”
富察氏心裡憋屈,卻也不得不接過話頭,“皇額娘謬讚了,臣媳哪有您說的那般好,倒是妹妹極合臣媳的性子,看着就討人喜歡。”
皇后笑意頗深,“那便好好處着吧,總不能讓乾西二所被個奴才秧子翻了天去。”
從啓祥宮出來,日頭已經過去大半,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可懼熱的景嫺非但不覺得暑氣逼人,反而覺得天氣甚好,畢竟任誰看到壓在自己頭上那麼多年的兩座大山,突然跟自己調轉過來被壓住,還一副正反兩面裡外不是人的憋屈模樣,都會覺得極爲暢快——
籌謀局勢,如同對弈落子,一子錯,滿盤輸,一子動,滿盤變。
景嫺重生而來剛好是在局勢還未定的時候——選秀落水雖對她不利,可是自家族侄女兒出了岔子,皇后就是再不打算扶持她,面上也總是會出手照拂,只要把握良機便能拉到有共同利益,最穩固的靠山,奠定好第一步基礎;再就是聖上親檢,自個兒不用出太多風頭,卻要給雍正留下個好印象,雍正此人對自己認定的事情尤爲堅持,如此,若是往後再出了什麼不利於自己的事情,只要好好籌謀,就能夠利用這份印象翻盤……
這一步一步單看起來並不顯眼,可是就在這麼穩紮穩打,循序漸進之下,景嫺卻早已經將局勢扭轉得與上一世截然不同,甚至還將富察氏和熹妃雙雙拉入了戰局之中——
同樣做過皇后,景嫺以己度人便能猜到富察氏一旦收到點風聲,必然要使人打探,只是富察家權勢雖大,在內務府的關係也盤根錯節,但要把手伸到皇后的啓祥宮裡頭,卻還是不能夠的,再加上景嫺入宮選秀以來跟啓祥宮聯繫甚少,只在落水後和離宮前分別來謝過兩次恩,皇后這邊除了派人照拂,和給了點添妝禮外,頂天也就是給了個教習嬤嬤,連接上景嫺的落水一事,爲了烏拉那拉家的名聲這倒也並未有任何出格。
是以,旁人從面上看,自然是難以瞧得出景嫺與皇后的關係有多密切。
而富察氏多年來的教養雖然沒有白學,可畢竟入乾西二所的十日尚短,後院裡的女人又都是位分出身不高,唯一有點戰鬥力的高氏也多是從弘曆處下手,鮮少與她正面交鋒,是以,她並未有太多練手的機會,如此之下,對上前一世雖然過得失敗,卻到底掌管了宮闈十餘年的景嫺,自然是有些不夠看。
看着前面不遠處的富察氏的背影,景嫺目光幾不可見的一閃——真當她還是以前那個任人搓揉的麪糰?想要坐山觀虎鬥?那也得先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筒子們的留言,趕腳好幸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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