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塢的事情一了結, 成俊被派往北方報信,林先生繼續裝模裝樣替主母在外面奔走,半個月有, 把一份有十傾地的小莊子地契帶回宋家, 也向簡敏簡單彙報了事情的簡單。至此簡敏和宋存厚都認爲, 該他們做的事情, 已經做完。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他們能力所能及的了。
隨着冬日將至, 遠洋出海歸來的商船越來越少,衛所的官兵都處於半放假狀態,家人住的遠一些的, 宋存厚都大方許了他們假期,讓他們回家探親去。
等冬日的寒風吹海面時, 宋存厚帶着陳全安也回到宋家。夫妻兩人久未見面, 自然要一一說說分別後的事情。
把消息透過宋存厚之後, 簡敏也沒有落下往程家去的步子,照樣是隔三差五上程家找程太太把脈, 程太太也偶爾回一兩本自己手抄的經書,一切和從前無異。
冬日來的時候,程太太就囑咐簡敏沒需要再上門了,“你的身體現在已經適合懷孕,江寧城每到冬天, 衛所的千戶都會休假回家。想來宋千戶也不例外。這個好時機, 你們可要把握好。”程太太沖簡敏意味深長一笑。對於自己交給簡敏的名字, 以及簡敏後來的處置做事, 程太太半句沒問, 就連事情好壞結果也沒問。程太太這般態度,反而讓簡敏有心多問她兩句。
“我明白。”簡敏微紅了臉, “就怕來得不是時候。”
“來了就是時候,有什麼不是時候。你放寬心就好。”
兩人有閒聊了幾句,簡敏才告辭離開,簡敏離開後,程太太立即收拾行李,帶上侍候自己的小尼姑返回寺廟,程大奶奶知道,急忙追出來攔阻。
“我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接下來就看天意。”程太太面色平靜,沒理會程大奶奶的阻攔,蹬上馬車。
程大奶奶臉色微妙。程太太說的天意,在她看來,自然是簡敏能否懷孕一事,“婆婆,冬日淒寒,要不等過了年,再做打算。”程大奶奶可沒準備,用完就扔,畢竟是自己婆婆,而且過去半年,程太太也沒給自己惹事,多留程太太半年,過了春節,程大奶奶孝心的名聲就更加完滿。
“終究是要走的,而且我走了,你耳邊也能清淨些。”
程太太這話堵得程大奶奶無話可說,唯有眼巴巴看着程太太得馬車漸行漸遠。程太太離開程家,返回寺廟的消息,當夜就傳入張夫人耳朵,張夫人冷笑一聲,把準備重新往程家送人的事擱置下來。
宋存厚回家,一家的主心骨回來,宋家宅院立即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跡象。院落,房舍都被重新收拾乾淨,宋氏的臉色也多了幾分喜色。唯獨沒多大變化的就只有宋晟。
自從來到江寧,宋晟和父親見面的時間加起來也不夠一個月。前些日子,到小漁村住了數天,好不容易重新建立的父子親情,隨着簡敏迴歸江寧城,又消耗得一乾二淨。
看着家裡的大人,一個個面上帶有喜色,宋晟拉過陳繼業趴在樹下看螞蟻。
“你爹要回來了。”陳繼業小小聲給宋晟咬耳朵。
“嗯,爹。”宋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剛出洞的螞蟻,爹回來了,還不如看螞蟻出洞來得有趣。
“你不想念他?”
“啊,”宋晟忽然一聲驚呼,手舞足蹈起來。陳繼業低頭一看,原來排成線出洞的螞蟻,碰上另外一隊回洞的螞蟻,螞蟻彼此間腦袋碰腦袋。宋晟看的眼睛都不眨,興奮得啊啊啊直叫。
陳繼業舒一口氣,擡頭看向頭頂蔚藍的天空。晟哥兒還小,不知道父親對小孩子的意義,父親回來了,還不如螞蟻碰頭更能得到他的注意。但自己呢,卻是想見沒法見,這輩子要見,也只能等到下黃泉那一天,也不知道父親是否還在等着自己。
陳繼業的小臉上蒙上一層陰霾,以至於向簡敏,宋存厚行禮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看。
簡敏煩着怎麼讓宋晟重新和宋存厚親熱起來,宋存厚煩着把想揪自己頭髮的小手扯開,誰也沒注意到陳繼業的異樣。
等院子裡的人一走,陳繼業垂頭而立,顯得格外孤單。
“業哥兒。”
陳繼業擡頭看向前方高大的身影。陳全安,他認識,自己的姐夫。從前不懂,但是讀書識字後,陳繼業心裡隱約覺得陳全安配不上自己姐姐。
“事情很快就會結束。”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令陳繼業嘴角不自覺上翹,就那麼一剎那,笑容已經消失。
“我會和你姐姐和離。你姐姐值得更好的人呵護她。”陳全安伸手摸摸陳繼業的腦袋,粗糙的大人摸上額頭的瞬間,陳繼業覺得,這手不如姐姐的手那麼溫暖,但卻讓人安心。
“好好唸書。陳家的威名,日後只能由你們兄弟來繼承。”陳全安這句說得極輕,輕得只有兩人能夠聽見。陳全安深深看一眼陳繼業身後的小院子,轉身離開。
冬日來臨,寒風掃過江寧城每一個角落,帶上瀟瀟的殺意。將軍府裡的火盆早早燒了起來。本來按張夫人的態度,火盆菸灰大,還不如修火牆來的暖和,舒服。
但是江寧不比帝都,沒有北地那種滴水成冰的冷,比較起來,江寧的冬天,雖然寒風悽悽,但是平日只需要穿棉襖,最冷的幾天,也不過多一條毛圍脖就可以了。修建火牆就要把將軍府的正院拆了重建,工程浩大,花費多。
花費多倒不是多大的事情,不過工程至少得上半年,江寧將軍最後還是拍板不建火牆,考慮到自家夫人不喜菸灰,就讓家裡的下人採買了最貴的銀霜碳回來。
每到了冬日,張夫人就覺得渾身不得勁,連精神也似乎隨着冬天的到來,也溜走了一般。
丫鬟婆子進出都是放輕了手腳,衆人知道到了冬天,張夫人的心情都會不大好,今年的冬天,夫人的心情尤其差。說起來,這心情差,似乎是從知道大公子騎馬摔斷了腿開始的。
“外面都在說什麼了。”張夫人懶洋洋看着火盆裡升騰的火焰。
“說今年的冬天有趣的事兒不多。往年冬天,還能結伴上上香,今年寒風大,各家夫人都不樂意出門了。”心腹婆子小心翼翼回答。
張夫人冷哼一聲。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就沒人提到我家的大公子。”
“大公子摔斷腿,那,唉,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咎由自取。下人都勸着他,別騎馬,偏偏不聽。入冬了,非要騎馬,現在摔斷了腿,大夫說至少要等到年後才能好利索。把大公子挪到城郊的別院養傷是老爺的主意。其實,這也是常理的,誰家過年,也不興留一個病人在家裡的。”
張夫人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她是不喜歡前任生得孩子,這是明擺得事實,但不喜歡是一回事,名聲又是一回事。本來大公子摔斷腿,送去別院休養,就是將軍府自家的事情,但偏偏這事情現在傳得滿江寧城都知道。非但知道,這傳聞裡頭還夾雜着她,容不下前任的嫡子,這次墜馬,是想置他於死地。
張夫人是很想前任的兒子趕緊死了乾淨,卻容不得別人這樣說,更容不得江寧城內的大小官員夫人,明面上對她笑容恭維,背地面,對她指手畫腳。
張夫人閉上眼睛都能想象得到,那幫子夫人太太在背後怎麼笑話她。
“老爺那邊怎麼了”張夫人覺得火盆子太熱,冒起來的熱氣就像在她心頭加了一把火,渾身都不得勁。
“老爺,聽說已經派人查探流言的出處。或許,這股子沒根據的話,很快就會被壓下去。”
張夫人不自然換一個姿勢,壓下去也好,等新鮮事出來了,就沒人記得這事,自己也可以趁着那小子到了別院,讓他永遠也別回來。
“這冬天,怪得很。”張夫人看向窗外,天色陰沉,寒風吹打花園的落葉,落葉在風中顫抖,哀鳴。一股難以抑制的顫抖從張夫人心中升起。有什麼不被掌握的事情,在一步一步向江寧城靠近。張夫人下意識緊緊身上的棉襖,努力把這個念頭從腦袋中驅逐出去。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江寧城都在張家的掌控中,有什麼是不被控制的,不過兩三句流言,不過一個小小的千戶。
張夫人腦袋裡電光火石瞬間閃過一個名字。
“宋家,那邊有什麼動靜?”
“那邊傳過來的消息。宋千戶回去後,一直待在家裡,宋太太出門,也是往文太太家裡去。連程家,幾次要邀請,也是五回只去了兩回。別的事情,就沒了。”
“不對啊。”張夫人彷彿在自言自語,“不對啊。夏天秋天的時候,在上躥下跳,現在倒安靜下來了。不對……”有什麼被忽略了,張夫人努力想捉住被自己忽略的一點,但偏偏捉不住,到底是哪裡遺漏了什麼呢?這種無法捉住的感覺,讓張夫人心裡的不安更加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