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些日子,縣衙要發賣一批犯官家眷。陳氏兄弟也在發賣的行列當中。你要是不捨得他們,就把他們買回去,給晟哥兒做一個伴。”
“這犯官家眷,不是朝廷下了旨意要做邊城做勞力?”
“的確是下了旨意,不過聖上的心思變了。”譚夫人蔥白的手指沿着茶杯的邊緣畫了一圈,“聖上現在不想他們做勞力了。當勞力,還得用米飯養着,死了一個人,還被御使揪着,查上半天,哪裡來得上發賣好。賣了人,銀錢歸聖上的,以後即便死了,也是他們的命不好。”譚夫人的聲音裡有說不出的冷。
“那陳家的姐妹和蓉姐姐呢?”
“聖上開恩。說罪不及女子,家裡的男人犯錯,男人領了罪,女人就不必再受罪了。原來想着赦免,不過呢,又有朝廷上的大人上奏,說既然是一榮俱榮,那麼自然一損俱損。女子的罪過不大,卻不能輕易赦免。哼哼!”譚夫人冷笑兩聲,“那位大人還給聖上出了一個好主意。邊城守軍多孤寡,將這些犯官女眷許配給孤寡的邊城守軍,一來可以安將士之心,二來也可以贖回她們的罪過。”
簡敏倒抽一口冷氣,邊城守軍多孤寡,這話不錯,但是也得看人,一般摸樣不差,手腳齊全的都不會討不上老婆,那些討不上老婆的都是在戰爭中收了傷,殘廢的人,又或者年齡老邁,死了妻子的人。把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許配給殘廢了的人,又或者可以當爺爺年齡的人,只怕普通女孩子都是受不了。想到陳氏姐妹不過十一二歲的年齡,就要受這樣苦,簡敏心裡也不自覺爲她們覺得悲傷。
“如此主意居然博得滿堂彩。還有人稱讚那位大人是開創一代之先河,這種方法一舉兩得,既解決了犯官女眷的去留,也不用讓女眷墜入青樓。但是他們卻是不想想,他們自己家裡也是有兒有女,怎麼不把他們的兒女嫁去邊城孤寡之人,如此作爲,豈不是更大的仁義。”譚夫人終於按耐不住,嘲諷起來。
“陳家姐妹要相配的人定下來了嗎?”嘆一口氣,簡敏問。
“定下來了。就定在明天過門。等她們過門了,就不再是犯官家眷,以後就隨他們的夫君居住。”
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至少不用被拘禁在縣衙,更加不用擔心性命朝不保夕。辛苦是必然的,但至少有了自由。
“看我,說這些做什麼。今日說好了,要爲你遠行前聚一聚的,瞧我說着說着,都不知道說到哪裡去了。妹妹也不提醒提醒我。”譚夫人半真半假說着,搖鈴讓丫鬟入房,換上新的茶水和點心。
“這些銀票妹妹就帶回去。這是姐姐的一份心意,路上花費的地方不少。妹妹暫且帶上,要是不夠,姐姐回頭再給妹妹送來。”譚夫人送上一個檀木盒子,手指在盒子蓋上敲敲。
簡敏心領神會,說是程議,其實是陳家兄弟的買身銀子。簡敏不推卻,接過來,笑着道謝。
譚夫人留了簡敏在譚府吃飯,又跟簡敏說了一些南方的風土人情。
“我聽說南方有那種能夠遠洋的大船,只可惜,我沒能一見。妹妹要是見着了,一定要和我說說。”
“我也沒見過。聽相公說,這次去南方,先是坐馬車,再轉大船。我還想着坐船不知道能不能習慣,中途何別出岔子就好。”
“宋千戶也是五品官身,一路住驛站,宵小也不是瞎子,哪裡會胡來。我倒是羨慕妹妹,有機會到南方走走,我這輩子,怕是沒這樣的機會。人人都說故土難離,我卻是希望離了這片土地,看看外間的世界。”
因爲有了前面一段,譚夫人說的話,簡敏也沒有聽到心裡去,虛虛應酬過去就算了。等吃過了午飯,譚夫人又派人套了車子送簡敏回家。
簡敏前腳剛走,譚將軍後腳就走入譚夫人的房間,“事情都辦好了嗎?”
譚夫人苦笑,“將軍真是挑得好人,這事,宋家是一早被牽扯上了,加上將軍後來的佈置,簡家和宋家只能一步一步跟着將軍走,哪裡還能說不。”
“宋存厚我看着是一個人才,比他的岳父還有幾分才華,爲人也聰明,他要是想在江寧站穩陣腳,就不能不依賴我送給他的人。這事到最後,他還得感謝我一二。”
譚將軍的話,譚夫人即便心裡不同意,也不會在面上駁斥自己丈夫。“只望簡宋兩家不要心生怨懟就好。”
“陳太傅一案本來就是冤案。這事放到帝都隨意打聽一下就知道。翻案是遲早的事情,只要…… 總之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他們的。”
譚夫人臉上的苦笑更加明顯。陳家的案件是否冤案,也是當今天子說的。是天子定了陳太傅的罪,朝廷才定了陳家的罪。要翻案,只怕要……
事情成了,固然是擁立之功,要是不成,自己也就一條命,但是自己的兩個女兒,譚夫人垂下頭,心裡不由得爲兩個女兒細細思量。
譚夫人心裡怎麼想的,譚將軍絲毫不在意,“本來我私下照拂陳家也沒什麼事情,但邊城被圍期間,陳家人安然無恙,偏偏這事不知怎地被捅到御前。聖上開始懷疑我和陳家有私。這些年,陳家當年的故舊一直被打壓。聖上起了疑心,卻不願意在大捷當前打壓我,以免落人口舌,所以纔有了這樣的陰毒招式。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次定不會讓聖上和那幫子小人如意,讓忠良之後蒙冤。”
“萬事小心。”勸阻的說話在脣邊轉了轉,最終嚥下去,譚夫人只能淡淡說一句。
“夫人放心,這事牽扯甚廣,不單是我,還有帝都的諸位大人,爲夫行事自會小心。”
簡敏歸家後,片刻功夫沒停頓,直接讓張媽媽套車,陪自己往簡家裡趕。匆忙拜見了文氏,簡敏悄聲請文氏把身邊的丫鬟和婆子打發下去。
文氏先是知道簡敏今早上了將軍府,但是回來之後立即來見自己,就知道定是有要緊的事情。衝鄭媽媽使一個眼色,鄭媽媽領命,給文氏和簡敏換上熱茶,悄悄領着丫鬟和婆子下去。
簡敏不知道文氏到底知道多少,只略略把譚夫人告訴自己的,關於陳家冤案的事說了一遍,又提到陳氏姐妹的身份和譚夫人的要求。
等簡敏說完了,文氏沉默了許久。“我原來想着這陳家姐妹定是和譚夫人有淵源,所以譚夫人才託譚將軍幫忙照顧一二。譚夫人我是知道的,撫遠城裡嫁過來的小姐,孃家和帝都的陳家沒有半點關係。我知道這事情的時候,也沒往帝都那裡想。要是早知道了…..”我也不會讓簡建文應允譚方,更加不會讓宋家也牽扯進去。
“是我疏忽了。”文氏說話裡有說不出的疲憊。簡敏或許不知道,但是文氏卻是知道的。事情牽連到一個當場撞死的太傅,還有當今的聖上,要知道陳太傅不是普通人,是有擁立之功的功臣,最後值得一個橫死的下場。陳太傅死後,陳家也沒落得好下場。就連現在,被貶斥到邊關的家眷,女子要賤配,幼童男丁要發賣。可想而知,聖上對陳家有多恨。
簡宋兩家牽扯到這件事裡面,完全沒有半點好處。但現在抽身已經來不及了。宋家收留過陳家姐妹,而簡敏又是自己的庶女。簡建文又是譚方身邊得力的人。這關係扯不斷,簡宋兩家是跑不掉了。
“這事只怕你父親也未必知道內裡情由。等他回來了,我自會和他說道。到是你,如今看來,女婿被指派到江寧,也不是無的放矢的,帝都,聖上……唉。一路上,你要多加小心。到了江寧,也要小心行事。凡是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寧可被人認爲木訥,不懂情理,也不要輕舉妄動,惹來大禍。”
“女兒明白。”簡敏從文氏的語氣中聽出事態嚴重,但最關鍵的還是文氏和自己一樣都是不知情的。簡敏心裡多少有些慶幸,也有安慰。不是父母雙親明知道是泥潭,還要扯自己進去,而是他們也是被人利用。
“女兒定會勸相公謹慎行事。只是以後帝都的事情,還望母親多指點。”
宋家在帝都毫無人脈,唯一的依靠就是簡家,簡家好歹還有在帝都爲官的長房,還有嫂子蔡氏也是出身帝都。
“帝都的事,我會讓你嫂子寫信回去問問。不過再詳細的事情,要等你大哥上帝都一趟才能打聽清楚。這事你就不用管了,等勇哥送嫁回來,我會讓他以到帝都學習爲名,上帝都逗留一段時間,探聽一下消息。”
如果長房能夠幫忙自然是最好的,但是宋存厚高升的事情,還是三房從許氏的態度中猜測出來的,這樣的消息,嫡支居然遮遮掩掩的,沒半分大方。這次到帝都刺探消息,長房肯定不會出力,與其依賴長房,還不如靠自己。
文氏心裡不齒嫡支的行徑,卻不願對簡敏說透。只安慰簡敏,讓簡敏事事小心,實在拿不定主意,就寫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