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三尾
“藤原先生,我帶了雪兔子來,你不是一直說……哎?”年幼的除妖師披着絨毛披肩,興高采烈的衝進院中,卻疑惑的發現幾乎從不離開小院的那個人不在。
是被天皇招去下棋了嗎?夏目眨了眨眼睛,把伏在肩頭的雪兔抱了起來,蹭了蹭那對長耳朵。
頭頂的天空呈現陰鬱的灰黃,夏目看了一眼雲,坐到了樹下的石凳上。
“再不回來的話……就要下雪了……”
大風颳去了樹梢上的一片殘葉,年幼的除妖師下意識的攥緊了胸口的衣服。
“一人留,一人去,成敗在此一局。”肅穆的宣佈了對弈開始,承擔裁判職責的貴族神色倨傲的坐到一邊。高臺上香霧瀰漫,皇室子弟聚集在紗簾後看棋,自有人用和紙畫了棋局,一趟趟的進入簾中,供顯貴們觀賞。
紫發的棋士執黑先行,玉質棋子落到棋盤上,發出清亮的聲音。他不緊不慢的搖着五骨蝙蝠扇,脣畔噙着微笑,似乎下棋是最令他愉悅的事。
而坐在他對面的棋士顯然沒有這份閒適,他穿着緋紅振袖,年輕的眼睛裡跳躍着求勝的野心,他不能輸,他要留在平安京,留在天皇身邊,身爲小貴族這是他唯一的晉升之梯,不像藤原佐爲,明明是大貴族藤原氏的族人,官職唾手可得,偏偏要來擋他的路!
勝利……勝利……必須勝利!他別無選擇,只能背水一戰!
不過……
藉着手掌的遮掩,他不着痕跡的挪動了幾個棋子。
他並非迂腐的人,一些獲得勝利的小手段,他並不會吝惜!
風愈發的大了,夏目按着頭頂的面具,把雪兔暫且安置到房間裡,杏色的眼眸盯着皇宮的方向。終於,似乎失去了耐心,他輕輕一躍,想要落到院牆上,不料大風忽然吹來,他在空中偏移了幾步。
“!!!”夏目反應迅速的掛在了牆頭,用力翻了上去,驚魂未定的喘了口氣。
“風這麼大……也不能去找藤原先生啊……”嘆了口氣,夏目坐在牆頭,裹緊披肩。
“有點……不安呢……”
紫發的棋士久久未落下棋子,他的神情先是困惑,繼而是驚訝,最後定格在憤怒上,難以忍受的站了起來。
“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法作弊!你簡直是在侮辱圍棋!”
他對面的棋士卻露出了比他更驚訝的神情,看了一眼棋盤,頓時變了臉色!
“我作弊?作弊的分明是你吧,藤原棋士!”
“你這是污衊!白子分明移動了位置……!”紫發的棋士說着,低頭看了一眼棋盤,那一瞬間連呼吸都凍結了!
被移動的不是白子而是黑子?他剛剛分明看到……
“陛下!”紅衣棋士上前一步,面色悲愴,“在您英明的座前,就眼睜睜的看着一位清白的棋士被污衊嗎?我敢對天發誓沒有那等卑劣的行徑!爲了證明,我將遠離棋盤,等待您的使者前來驗看!”
說着,紅衣棋士後退幾步,恭敬的彎下腰,一副委屈的姿態。
藤原佐爲心思純淨癡迷圍棋,哪裡接觸過這種顛倒黑白的小人?!他不善巧言令色,這會兒竟一時無法爲自己辯解,只能張口結舌的站在原地,將憤怒的目光投向紅衣棋士。
“你……你這……”貴族的修養讓他說不出什麼惡毒的詞彙,只能微帶茫然的看着天皇的近侍檢查棋盤,又恭敬的彙報。
“被移動過的是黑子,移動得非常巧妙,這樣一來,藤原棋士中盤就可以取勝。”
騙人的!明明他看見白子的佈局跟記憶中的不一樣,怎麼變成了黑子?
突然,他想到了年幼的除妖師曾爲他介紹一種草藥。
【只需要一點汁液,塗抹在手上,像這樣一個觸碰,就會變成完全相反的顏色。】
【稀有?並不。山裡到處都是,人類也能很容易的採到。】
【不過持續的時間很短呢,幾個呼吸而已,算不上什麼有用的東西。】
很顯然,紅衣棋士不知從什麼地方弄到了這種草藥,又卑劣的用在對弈中。
“有一種草藥……他用了一種草藥……”這種時候任他怎麼解釋都無能爲力,大廳裡的人統統都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竊竊私語,交換着厭棄的眼神。
“藤原棋士,不,你已經不配稱之爲棋士了,你也不配再下棋!”
“立刻離開!平安京不需要這種卑劣的作弊者!”
“你使家族蒙羞!從今往後,剝奪你藤原的姓氏!”
聲討聲像黑色的海潮,他則是淹沒在大海里的一葉小舟,顛簸動盪,被海水咆哮着撕扯,而人之力怎麼能撼動自然的力量?他自然無從反抗這加於他身上的污水。
名譽……圍棋……親族……統統都……
“天皇詔令:藤原佐爲永世不得下棋!”
“你怎麼不切腹謝罪!揹負這樣骯髒的靈魂還要掙扎着苟活嗎?!”
是啊,百口莫辯,棋路盡毀,還有什麼活下去的希望可言?
還不如就這麼的……
他看到了藤原家主含怒擲過來的刀,銀亮的刀光照着他的眼,似乎是被這刀光刺到了,淚水緩緩的流淌了下來。
他看了一眼義憤填膺的貴族,看了一眼紅衣棋士,看了一眼層層疊疊的紗簾,顫抖的手握住了刀柄。
如果世界上只有圍棋多好……
可惜,這只是願望而已……
“藤原……先生?”除妖師站在敞開的宮門前,歪着頭,萬分不解的看着侍衛擡出了什麼東西,蒙着白布,只看到一截紫發散落出來。
這就夠了,夏目心想,認識的人裡只有藤原先生有這樣的髮色。
他有些高興的跑過去,一邊說,“藤原先生,我給你帶了兔子!”
跑到一半,忍無可忍的胖貓咪一爪把他打翻在地。
“他死了,千葉!藤原佐爲死了!”胖貓咪幾乎是對着他的耳朵咆哮,夏目愣了一會兒,揉了揉耳朵,稍顯僵硬的微笑起來。
“這種玩笑怎麼能亂開呢,藤原先生會生氣的。”
夏目從地上爬起來,絨毛披肩上沾了些灰塵,可他無心去拍,全部的心神都用在組織語言向那位棋士炫耀乖巧的雪兔身上。
純白色的毛茸茸的,雖然膽小但很可愛,藤原先生哭求要見一面的雪兔。
怎麼會死呢?沒見到雪兔之前,藤原先生怎麼會死呢?
老師的玩笑太過分了!
“我說——”胖貓咪變成了銀色的妖怪,一爪就把他按在了地上,“他死了!!!”
“老師是騙人的。”
“他死了!!!”
“騙……人……”
“藤原佐爲已經死了!現在上前只能看到他的屍體!”
“……”
死……?在夏目看來是個很沉重的詞,是怎麼也不能跟一向很歡脫的藤原先生聯繫在一起的。
藤原先生還沒有看到雪兔,還沒有在他贏棋的時候鼓起包子臉,還沒有領悟神之一手,這樣的藤原先生,怎麼會死呢?
所以說……是騙人的……騙……人……
但是……但是……爲什麼感覺不到藤原先生的氣息了呢?帶着紅葉味道的氣息……沒有了……
大地開始震動,紅白相間的面具悄然脫落,狐狸耳朵不受控制的冒出,周圍全是金光,金光把銀色的妖怪都隔絕在外,只聽見隱隱約約的咆哮聲。
第三條尾巴悄然生出,一直讓他苦惱的睏倦沒有了,身體裡涌動着新的力量,那樣強大,似乎沒有什麼不能攻克。
卻救不了已經死去的藤原先生。
年幼的天狐抱着自己的尾巴,傷心的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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