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半個月,太子都是昏昏沉沉的,醒來的時候不足一個時辰便又昏睡過去,趙淑在側殿門口等着。
而太后卻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誦唸佛經,不再出來。
趙自勝每日都往行宮裡跑,常常等待天色漸晚才歸去。
孫雲與霍丹蘭二人一併陪在趙淑身邊,就連年幼的霍古賢也極爲懂事,心中雖極爲想知曉那日那道謎題的答案,也沒有問。
太后不管事,整個行宮,都掌握在趙淑的手裡,郝貴妃被關在佛堂,但她乃唱着歌,讓人煩不勝煩,好在佛堂離左側殿遠,沒能打擾到太子。
“郡主,您回去歇息去吧,這裡有奴才在。”彭老太醫心疼的勸道。
趙淑搖搖頭,“不必了,我守着太子哥哥,就算天下人都捨棄他,我也不會。”
他已勸過無數次,但趙淑就是不聽,不管颳風下雨還是飄雪,都守在殿外,彷彿雕塑般。
搖頭嘆氣,她踩着剛落下來的雪,去親自煎藥去了。
“初春。”趙淑叫了聲。
初春忙過來,“請郡主吩咐。”
“扶姑姑和孫姑娘回去吧。”
霍丹蘭和孫雲不動,霍丹蘭說:“阿君,乖,跟姑姑回去。”
趙淑搖頭,她現在腦子一片空白,彷彿所有的智慧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般,她致力於讓太子登基,然他卻一再受折磨,她是不是錯了,是不是不該這般爲難太子,是不是該另尋合作的人。
可。她不甘心,好不甘心,憑什麼趙弼能娶孫家嫡女,平白得了孫家這個助力,憑什麼她的太子哥哥卻要備受煎熬,不,不能認輸。不能妥協!可。她好心痛,好心痛屋子裡命懸一線的人,是唯一一個信任她。把她當親人看待的兄長啊。
“阿君,你看這樣,我與姑姑換着來替你,可好?你這樣太子殿下還未好起來。你便要垮了,永王殿下回來看你這般模樣。心裡也會難受的,阿君,你想想永王,想想太后。”孫雲擔憂的道。
趙淑點點頭。“姑姑,阿雲,你們先去歇息吧。一會再來替我。”
對,不能垮了。那些人就是要摧毀太子,要阻止她改變運勢,她絕不能垮!
見她終於答應,霍丹蘭和孫雲才欣喜下去,兩人一走,小朱子便過來了,“郡主,京城來信了。”
“拿來。”她伸手,小朱子將信放在她手上,周圍人隔得遠,根本看不到信上的內容。
展開信紙,裡面講的都是近來京中發生的所有大事,其中包括琉璃與郝家嫡長子定親,看到這裡趙淑便明白過來,也知曉郝貴妃是誰的槍了。
信中還提及衛家,衛家大姑娘與孫家大公子定親,而孫家退了謝家的婚事,政見一不和,再好的兒媳也是說捨棄便捨棄了,謝錦環還是頗有智慧的,做孫家長媳絕對能勝任,當年還傳孫家長孫比謝錦環年長六歲,爲等她長大成人,愣是耽誤到了二十幾。
如今看來,不過笑話一場。
其他事,上次衛廷司已係數寫在信裡,不對,還有一件,便是霍白川霍先生,已成爲京中貴女們的夢中情人,他打個噴嚏都有人爭相模仿。
雖世家舉薦權尚未取消,科舉還不能正位,但霍白川依然不嫌棄沒什麼地位的科舉,一舉拿下狀元頭銜,爲了能讓他能在今年參加科考,明德帝更改了科考時間,將每年三月的科考時間改成十一月初。
且,好些書生,臨近京城的書生,也搭上了他這班車,一併考了,如今京中又涌現出了一批仁人志士,好些跟在霍白川身後,領着霍、謝、顏三家,與黨羽更多的孫、楊衛三家打口水戰。
雖說霍、謝、顏三家也是一流世家,但三家的政見觸動了所有世家的利益,故此得到支持更多的是孫楊衛三家。
這場不勢均力敵的政權爭奪戰,制度改革,怕是要數年才能落下帷幕。
贏了名垂千古,輸了墳頭草三米高也無人想着去幫忙拔一拔。
這些她都不能插手,但見縫插針還是會的。
將信撕碎,小朱子極爲懂事的遞過來茶杯,將碎紙放進茶杯裡,他道:“郡主,借刀閣的大當家的傳信來,王爺就這兩日便能到觀州了。”
趙淑微笑,父王平安歸來便好,“是從京中過來,還是?”
“皇上已下旨讓王爺無需回京,到觀州來盡孝,陪太后過年。”小朱子將最新的好消息一一說與趙淑聽。
趙淑點頭,示意他繼續,“莊子的事辦得差不多了,如今天寒地凍的,怕是有好些新面孔,奴才想去牙市一趟,少說也得三五日才能歸來,特意前來請郡主恩准。”
“去吧,眼睛擦亮了,你若看人不準,看帶莊嬤嬤一起去。”年紀大些的人,經驗要豐富許多,看人看得準。
小朱子搖頭,“嬤嬤近日要趕製洗髮水和護髮素,忙着呢,奴才怎好意思勞煩她?人帶回來,郡主您去看看,若行咱便要,若不行,轉手再賣了也是使得的。”
“去吧。”趙淑不再多說。
小朱子行禮告退,年關了,他要加緊速度,爭取能在年前的時候,將郡主交代下來的事都辦妥了。
他走後,小郭子在邊上守着,天空又飄着雪花,他忙打開傘給趙淑遮擋飄雪。
天空灰濛濛的,眼看着天氣怕是要好些時候才能放晴,趙淑攏了攏袖口,真冷啊,可她總覺得若不做點什麼,心裡便難安。
“高僧可都請來了?”她問,聲音極輕,但小郭子站在他身後,卻是一字不落的聽進去了。
他斟酌了一番,“郡主贖罪。渺空大師坐化,便唯有南方迦南寺無葉大師,奴才已派人去請了,其他寺的主持,奴才也派人去了,還請郡主放寬心。”小郭子也覺得郝貴妃實在太過了。
隨着她的到來,觀州城內如今談論的不在是忠勇侯父子是如何的不忠不義不慈不勇。而是她肚子裡的龍氣如何如何。彷彿要生出一隻神龍來般,而趙淑又是如何如何薄待她。
“忍她、讓她、避她、耐她、由她、不要理她,再過幾日。再謗她、辱她、輕她、笑她、欺她、賤她,治人良方。”
趙淑的聲音太輕,小郭子沒聽清,不過卻是聽了個大概。然,他並不明白。
雪再次停下的時候。地上的積雪又厚了許多,趙淑挪了挪腳,踩在雪上,擡起來。印出一張小巧的鞋印。
不過很快,鞋印便被大腳蓋住了,趙淑擡起頭。正見霍白川對他假笑,“大郡主有情有義。真是感天動地啊,感動得老天都下雪了。”
剛纔還有他的消息,下一刻便出現在這裡,趙淑有些懷疑他是飛過來的,“霍先生,怎到觀州來了?”
“來陪長姐和賢兒過除夕咯,沒想到一來,就看到大郡主在這裡玩自殘,嘖嘖嘖,真是感人,太感人了,只希望老天爺不要去冬眠去了,看不到大郡主這般的重情重義。”他說罷笑眯眯的目視趙淑,伸手在撐着的傘上撫了一把雪放在手裡揉。
雪揉成一團,朝趙淑扔過來,趙淑側身輕易躲過,就這一側身,便見不遠處一袈裟老僧正在那裡,彷彿一顆老樹般,歷經風霜雨露世間滄桑卻巋然不動,那股沉靜,讓她頓肅然起敬。
與渺空大師給她的感覺不同,那位袈裟老僧,似乎天人合一般,給人一種極度想要放心放鬆之感。
“阿彌陀佛。”老僧遠遠對趙淑鞠一佛禮,便不再多言,老態龍鍾的眼,極爲深邃,視線落在殿門,殿門已關,他卻是像看到裡面奄奄一息的太子般,搖搖頭。
趙淑急忙走上前,“大師,請問可是無葉大師?”她想不出還有誰能給她如此安心之感,定是方纔小郭子提到的迦南寺無葉大師。
無葉大師微微點頭,又唸了句佛號,“施主之苦,貧僧已盡數得知,施主放心,我佛慈悲,定還施主公道,佑太子康安,阿彌陀佛。”
趙淑哽咽的雙掌合十,“信女多謝大師,還請大師點醒我太子哥哥。”
“阿彌陀佛,心非心,物非物,心高於物。心是心,物是物,心物合一,心物是一。”無葉大師念着佛語。
趙淑再想說,她心裡焦急,但卻被霍白川打斷了,“你父王馬上要到觀州了,大郡主還不去好好休息,看你的臉,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父王怕是要認不得你了。”
霍家的人一直跟在永王身邊,定是知曉他具體信息,比小朱子的準確得多,趙淑驚喜的問:“可是當真?”
“真啊,比現在天在下雪還要真。”霍白川看白癡似得看着她,“人醜就要多休息。”
看在他告訴自己好消息的份上,趙淑決定不與他一般見識,轉身跑進側殿,周太醫守在殿內,房樑上是李卓。
見趙淑進來,周太醫行了禮,便退在一旁,將牀邊的位置留給趙淑。
輕輕坐在牀邊高凳上,伸手給太子先把脈,情況有在好轉,雖然很慢,但她已是很高興了。
讓周太醫和李卓都下去後,她輕輕與太子說着話。
“太子哥哥,父王要回來了,你要快點好起來,大庸還需要你,若你都不管大庸了,將來大庸像周朝一樣分崩離析,被那些亂臣賊子瓜分了,咱們怎對得起祖宗,當年是他們用命打下來的江山啊,你是儲君,可不能不管,你可知四皇兄和大皇兄都與世家勾結,世家人壓着咱們數代人,難道你想後世子孫也受臣子轄制,讓他們挾天子令諸侯嗎?”
“諸王蠢蠢欲動,世家勳貴不肯放權,太子哥哥,咱們趙氏子孫,說不定哪天就被別人屠盡了,死無葬身之地,你一定要好起來,不管心裡再苦,再累,都要好起來,你身爲儲君的責任,身爲皇族的義務,都還未盡到,不能就這麼被打敗,太子哥哥,大仇未報,難道你忘了嗎?”
“他沒忘,但也差不多了。”
霍白川突然走進來,冷冷的對太子說:“如此窩囊沒志氣,做什麼儲君?這樣的儲君,就算請大羅神仙來輔佐,大庸也好不起來,我看你還是別費心思了,是別人對不起他,又不是你,你如此待他,他卻一心求死,既然是一心求死,就讓他死好了,反正皇上兒子多得是,大不了再立儲君。”
說話間已走到趙淑身邊,伸手一提,便將趙淑提下高凳,“走了,不是受欺負了嗎?叔叔爲你出氣,一個遇到了一點點挫折就尋死覓活的太子有什麼看頭?死了厚葬,然後百姓會說,看啊,太子殿下爲了他們年紀輕輕就駕鶴歸西啦,我們要感激太子殿下呀,可惜,這點好名聲也不是自己賺來的,不過無所謂啦,人死若燈滅,也沒法在意這些身後名了。”
“霍先生,還請你說話客氣,我太子哥哥傷重垂死,也不是他自己願意的!”趙淑冷冷的看着霍白川,一字一字的說。
霍白川並不介意趙淑的態度,只是假笑,“我已經很客氣了,你想聽不客氣的?”
趙淑別過頭,還真不敢聽。
霍白川看她怕了,嘴角揚起微笑,“走吧,叔叔給你出氣,太子殿下是死是活和你又沒關係,不同爹不同孃的,你着急什麼?他爹孃都不着急呢,哦,對了,他的心上人還巴不得他去死呢。”
趙淑本想將霍白川拉出側殿,不讓他再說那些難聽的話,餘光卻瞥見太子的手指動了一下,眼珠滾動,像是在掙扎。
難道激將法有用?
霍白川也發現了太子的反應,接着道:“還不走?你以爲叔叔我是那麼喜歡爲別人出頭的?千載難逢的機會,還不快抓住。”
趙淑瞥了他一眼,故意說:“可是太子哥哥……”
“年紀不大,多管閒事的毛病卻不小,你是大夫嗎?你管得着?太子這模樣又不能給你撐腰,還讓你被人欺負,你怎就那麼不長心眼,還往上貼,走了走了,叔叔給你出頭。”
趙淑被霍白川拉着,一步三回頭的出了側殿,兩人剛出側殿,太子的雙眼便睜開了,眼裡迸發出堅毅的光芒。
ps:謝謝天山鱈狸的月票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