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很簡單,因爲每年的六月到八月,正好是泰山的雨季而已。”胡亥回答了一個特別特別純樸的答案,至於說“每年這個時候,夏季風雨帶會先移至華北地區最北,然後又退回華北以南”這種高洋上的理論就不用說了,說了嬴政也聽不懂。
“是故,兒臣昨日去打獵時,曾和泰山附近的數名老農交談,得知最近山中天氣陰晴不定,今日可能會有小雨。”胡亥臉不紅心不跳的說着,反正昨天他的確是和泰山附近的老農交流了天氣情況,而老農也的確告訴了他今天可能會下雨,記得要帶傘什麼的。
不過這個下雨的時間點,卻是從後世史書上推測出來的。雖然司馬遷沒有寫具體的名字,但是卻有始皇避雨於五大夫松下的記載,後世的五大夫松可不就在十八盤和中天門之間嘛。
“你到是細心。”嬴政滿意的摸了摸鬍子,嘴角勾起一絲笑容,復又皺起眉頭說道:“可你爲……爲什麼要說真龍出現呢?要是沒下雨怎麼辦?”
“沒下就沒下,不過是丟了兒臣的面子而已。兒臣只是兒,只是臣,而且還是個小孩,掉點面子有什麼了不起?反正過幾年,兒臣長大了,就沒人記得了。可是父皇就不同了,父皇是一國之君,怎麼掉面子?封禪遇見暴風雨這件事,說大不大,但是說小……若是從有心人嘴裡說出來。父皇應該還記得山下那羣儒生,山東的儒生從來都是驕傲自大,自以爲是中原大國牛氣轟轟,數百年來卑鄙我大秦那更是卑鄙慣了。現在齊國被您滅了,而您又不接受他們制定出來的禪禮,現在他們知道父皇您下山遇雨的事,會不會譏笑……不,應該說他們好不容易纔等到這個機會,所以他們一定會譏笑父皇您的。”胡亥板着臉,表情嚴肅的看着嬴政,說道:“譏笑也就算了,他們會不會將下山遇雨,變成上山遇雨,然後宣稱您上山時‘爲暴風雨所擊,不得封禪’。”
不用懷疑了,他們一定會這樣乾的。司馬遷在《秦始皇本紀》裡寫的是“下,風雨暴至,休於樹下”;而《封禪書》裡則變成了“始皇之上泰山,中阪遇暴風雨,休於大樹下”,而諸儒生則因爲“既絀,不得與用於封事之禮,聞始皇遇風雨,則譏之”;十二年後,秦亡之時,爲了在新主子面前推銷封禪,又怕新主子因爲始皇封禪一樣亡國,覺得不吉利,便假稱“始皇上泰山,爲暴風雨所擊,不得封禪。”
“你說的到是極爲有道理。”嬴政摸着鬍子,還想說什麼,就聽見天空響起一聲炸雷,接着就聽見車頂上傳來了“嘀嘀噠噠”的雨滴聲,聲音越來越大,大到後面,感覺就像有人在車頂上倒水一般,“雨很大啊!”嬴政有些憂心腫腫的說道:“這樣不會遇上山洪嗎?”
胡亥站起身,推開車窗,狂風捲着雨滴一起吹了進來,但胡亥卻不爲所動,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欣賞着窗外的風景。
只見剛纔還是陽光明媚的環境,因爲天空中佈滿黑雲,已經是漆黑一片,猶如深夜恐怖片一般。
雲層之中,胡亥隱隱可見紫色的電光在其中閃爍不已,要不是嬴政還坐在車裡,胡亥一定會調侃上一句“不是說建國後動物不能成精嗎?這是哪位大能在飛昇渡劫啊?”
“父皇無須擔心,夏季暴風雨來得快去得更快,很快雨就會停的。”胡亥信心滿滿的說道。
雖然《始皇本紀》和《封禪書》上都沒明說,但是看得出雨不是不大,就是持續的時間不夠長,否則一顆松樹哪能擋得住雨?而且要是真下上幾個時辰雨,又或者是遇上山洪急石流什麼的,早就被儒家那些長舌男給記到史書裡了。
這一世,因爲自己提前打了預防針,相信在自己的動作之下,此事就會傳遍全國,到時候封禪時下雨不但不會成爲凶兆,搞不好還會成爲後世皇帝封禪的標準——不下雨就是沒有真龍感應,沒有真龍感應說明你就不是真命天子。
嗯……照這個標準,自己當了秦二世後,沒有準確的天氣預報出來之時,打死他也不來封禪了。
“熊孩子,站在怪笑什麼呢?還不快把窗關上,山上怪冷的,你還開窗?”嬴政走過去,“啪”的一聲將車窗關上,然後伸手拽住胡亥,將胡亥拉到車內的軟榻上,找了牀薄被將胡亥裹起來,才放心的坐到另一頭,看着一本書,慢慢的翻看起來。
既然熊孩子說不會有事,那就肯定不會有事。更何況了,都這樣了,操心也沒有用。
看着一臉淡定的看着書的嬴政,被被子裹成一團,偶爾想掙扎脫出來,還被他爹,他親爹一腳踹回原地,最後乾脆被親爹一腳壓在身上的胡亥,真得很跟他說,親爹,大夏天的,就算山上氣溫低點,但是您兒砸穿昨也不是短褲和小吊帶啊。這是冕服!足足十幾層的冕服!穿得整個人都不好了,您還給您兒砸蓋被子?多大仇多大怨啊!您忘了,您寶貝兒砸大冬天被您整出痱子的事了嗎?
胡亥眼角含淚,想起以前在某涯看過的一個帖子《我們竟然長大了——818父母養活我們時候的誤操作》,在嬴政這樣的糊塗爸爸照顧下,自己不但能活下來,還能健康長大真是不容易啊。
因爲早就已經做好了下雨的準備,所以這一次再也沒有“始皇休於樹下”的記錄——當然,嬴政就算是想去樹下休息,胡亥也是絕對不有答應的。連打雷下雨時,不能站在樹下這種常識都不知道,千百年後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還要不要啊?
夏天的暴風雨來得快,下得快,但去得更快。傾盆的大雨在下了大約十來分鐘之後,就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又過了大約半個來小時,雨徹底停了下來,雲層散開,陽光從天上落了下來,彩虹掛上了山的那一頭,又引得衆人一陣驚呼。
看見外面雨終於停了下來,已經被自家老爹弄得快暈過去的胡亥,大叫一聲“既然雨停了,兒臣就先告退回另一輛王車了”,然後不等嬴政反應過來,直接從榻上跳起來,略整理了一下衣服,就打開車門,逃也似得衝了出去。
嬴政放下手裡的書,嘴角掛起一絲笑意,捉弄兒子什麼的,感覺真是不要太好。
胡亥剛一出王車,剛纔那副慌慌張張的樣子,立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從容淡定、格調特高的臉。
“少……少公子。”趙高一臉誠惶誠恐的看着正慢慢走下王車的胡亥,眼神有如在看天人一般,聲音顫抖的說道:“您有什麼吩咐嗎?”
“拿紙筆來,本公子要寫詩。”胡亥回頭看了王車一眼,一甩衣袖負氣的說道。
哼!壞爸爸,就知道欺負您寶貝兒砸吧。你不是喜歡每到一個風景名勝,就滿山亂丟垃圾亂刻石碑,寫各種花式的“到此一遊”嗎?你刻,我也寫,千百年後,看世人是記得你的“到此一遊”,還是記得我的“到此一遊”。
待趙高將紙筆拿來,胡亥略一沉思,飛快在紙上揮毫潑墨道:“六月上泰山,石平御道開。六龍過萬壑,澗谷隨縈迴。馬跡繞碧峰,於今滿青苔。雨落灑絕巘,水急鬆聲哀。北眺崿嶂奇,傾崖向東摧。洞門閉石扇,地底興雲雷。登高望蓬流,想象金銀臺。天門一長嘯,萬里清風來。玉女四五人,飄颻下九垓。含笑引素手,遺我流霞杯。稽首再拜之,自愧非仙才。曠然小宇宙,棄世何悠哉。”
抄完這首李白的名詩,胡亥想了想,當代之人未必能體會詩中的美感,遂又抄了另一首,“款泰壇,柴泰清。受天命,報天成。竦皇心,薦樂聲。志上達,歌下迎。億上帝,臨下庭。騎日月,陪列星。嘉祝信,大糦馨。澹神心,醉皇靈。相百辟,貢八荒。九歌敘,萬舞翔。肅振振,鏗皇皇。帝欣欣,福穰穰。高在上,道光明。物資始,德難名。承眷命,牧蒼生。寰宇謐,太階平。天道無親,至誠與鄰。山川遍禮,宮徵維新。玉帛非盛,聰明會真。正斯一德,通乎百神。饗帝饗親,維孝維聖。緝熙懿德,敷揚成命。華夷志同,笙鏞禮盛。明靈降止,感此誠敬。”
趙高看了看前面一首,又看了看後面一首,雖然他一向知道少公子文才不錯——文才不好,怎麼拍龍屁?但這樣風格截然不同的兩首詩,幾乎在同一瞬間寫完,也不是一般文人能辦到得。更難得的是,前面那首勉強能算是遊記心得體會,但後面這首卻是……
“樂章?”趙高微帶驚訝的看着胡亥。
“嗯,你去找人譜個好曲,再編個好舞。等抽空父皇宴請羣臣,尤其是那羣儒生的時候,就讓他們跳這個,懂嗎?”胡亥看着趙高小聲的說道。
“懂懂懂!”太懂了!說白了不就是要打臉嗎?這個事我喜歡!
“嗯……”胡亥微微點點頭,其實後面那首詩還不是重點,重點是前面那首詩。
那可是李白上泰山追憶皇帝封禪時,遙望傳說中蓬萊三島,幻想自己遇到仙女贈杯的故事,徐福那傢伙不是很快就要上場講蓬萊三島的傳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