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熥也沒有在意,繼續說道:“昨日嚴震直等人被朕處置,對於朕的處置,你可有認爲不妥的地方?”
趙迪義說道:“陛下,臣以爲,對於他們的處置太過於嚴厲了些,有違聖人之道。”
允熥問道:“噢,那若是聖人應該如何處置?”
趙迪義說道:“聖人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允熥說道:“可惜朕不是聖人。雖然歷朝歷代都把皇帝稱爲聖人,但是能算得上聖人的有幾個?”
“朕自觀,大概可以算得上是小人吧。”
趙迪義說道:“陛下怎麼會是拘泥固執,不知通權達變的“硜硜然小人”?”
“陛下繼位已來宗族稱孝、百姓稱賢,足以爲其次。”
允熥笑道:“原來你們對於朕的評價這樣高,朕真的是很驚訝。”(注)
笑過了之後,允熥說道:“你們的人都這樣評價朕嗎?”
趙迪義說道:“也不是。有些人認爲陛下暴虐,不堪爲君。不過臣覺得陛下還是明君,只不過,就像勸說蜀漢後主投降的譙周一般,難以合同。”
之後趙迪義沒等允熥說話,就問道:“其他的話其實都已經沒必要訴說了,只是陛下,臣敢問,到底是如何發現的臣?”
允熥說道:“這其實也很巧合。朕一開始只是覺得你們對朕的事情知道大的太清楚了,很多外朝的人不可能這麼快就知道的事情竟然馬上就可以知道。”
“所以朕就猜測是不是朕的身邊有人泄露機密。”
“一開始朕懷疑是宦官,但是後來朕又一想,朕身邊的宦官都是孤苦之人出身,一向沒有江浙之人,朕對待身邊的人又極厚,他們也沒有親人在宮外可以被人挾持,所以雖然有可能,但是極小。”
“至於朕的后妃就更加不可能了。先不說她們能不能知道這些事情,單單是立場就不可能。朕要是有個萬一,她們也落不到好處。雖然宮外的親人有可能被你們所利用,但是她們知道這些事情也很難,所以也應該不是。”
“這樣,就只有可能是朕身邊的舍人了,不管是通事舍人還是中書舍人,都有可能。”
趙迪義說道:“那麼陛下前些日子甄選舍人就是在尋找這個人了?”
允熥說道:“這只是一半理由,另外一半是朕真的想提拔你們中有真才實學的人。”
趙迪義接着說道:“陛下,臣自認爲當時臣的對策沒有任何疏漏,也沒有任何問題,陛下是如何發現的?”
允熥說道:“朕當時其實並未發現你的問題。只是,覺得你當時的辦法有些熟悉,好像是見到過一般。”
“之後就在昨天,朕突然知道了是誰用過類似的辦法。是曾經爲戶部尚書,也是最後一任江浙五府出身的戶部尚書徐輝曾經用過這個辦法。”
趙迪義平靜的說道:“可是人世間可以效仿這個辦法的人太多了,效仿這個辦法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江浙五府的同謀。況且臣還是浙東人,是方先生的老鄉,當年也是方先生舉薦臣到陛下身邊爲中書舍人的,陛下怎麼就會懷疑到臣的身上?”
允熥說道:“你說的有理,但是之前的時候有一次你說話,朕記得你的口音不是平時的口音。”
“悊江各地的口音迥異,朕也難以分辨清楚,朕其實不知道你那時說話的口音爲何。但是昨日朕知道了你前些日子用的這個辦法就是徐輝用過的辦法之後,朕就想起來,你那次的口音好像是類似於湖州口音。”
“恰好徐輝也還是湖州人,那麼朕就想了,你爲何恰好會湖州的口音,又恰好使用了湖州人曾經使用過的辦法。”
“然後朕就命身邊的人去找錦衣衛和鎮司查證你的過往。用了一夜加半天的時間終於查出來你曾經在湖州學習過。”
趙迪義說道:“可是陛下你還是並沒有明確的證據可以證明臣就是江浙五府的同謀。”
允熥說道:“是的,朕並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是朕也不需要直接的證據。朕是天子,天下的一切都是朕的,就算是冤枉你了又如何?”
“況且若是你真的在朕這麼直白的話中都不露馬腳,朕也不會對你如何,只不過是任你到地方爲官而已。遠遠的打發了出去就行了,也不會一定除掉你。”
趙迪義低着頭,然後聲音有些怪異的說道:“那麼其實臣今日應該裝傻充愣纔對?還可以保住一條性命?”
允熥說道:“自然沒有這麼容易。就算你那樣,朕亦可以把你派到英王那裡,然後再去信囑咐他幾句,再過兩個月你的家人就可以爲你收屍了,只不過是名譽無礙而已。”
趙迪義擡起頭來說道:“看來從昨日陛下開始懷疑起,臣就已經沒有生路了。”
允熥不答。其實他未必會一定至趙迪義於死地,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趙迪義然後說道:“想知道的臣都已經知道了,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陛下會如何處置臣?”
允熥說道:“你?朕會將你送到刑部嚴刑拷打一番,審問一下是不是還有別的同謀,之後,你大概是會被處以與嚴震直類似的結果吧。說實話,朕並沒有完全想好。”
趙迪義說道:“雖然即使現在臣說了朝中已經沒有其它江浙五府的同謀了,但是陛下想必不會相信,臣又捨不得自殺,看來只能是靜靜的受一遍刑罰了。”
“聽說刑部新來的號稱‘三鞭劉’的人很厲害,臣看來要親身試一試他是不是很厲害了。”
允熥沒有說話。
趙迪義之後又躬身行禮說道:“陛下,臣沒有話說了。想必陛下也沒有話說了。”
允熥揮揮手,命人將他帶下去。
發現了自己身邊隱藏的人,徹底解決了這個禍患,允熥應該高興纔對,但是他卻高興不起來。
‘大概是因爲這樣的人才不能爲我所用,有些可惜吧。’允熥想着。
不過不管如何,允熥現在終於可以完全放下心來,過一個安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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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上矣。”
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
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爲次矣。”
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