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這個就是爲了查走私了。”允熥道。
“爲兄設立市舶司,規定大明的貨物出口,都要過市舶司。可總有商人不願繳納關稅,又心懷僥倖走私貨物。將賣在大明內與賣到大明外的綢緞作出不同花紋,甚至李家賣出的綢緞哪一批次如何都能作出區分,仔細查訪就能查出誰在走私,從哪裡走私出去的。”
“可是,天底下商人這麼多,其中走私的也不少,而且皇兄你還鼓勵工商發展,難道要將走私的商人都禁絕了不成?”
“當然不是。這麼多走私的商人當然禁止不過來。爲兄的目的只是想知道,有多少人、什麼人將大明國內的東西走私到國外去罷了。”
“知道這個,有何用?”
“這個當然有用。”允熥笑道:“但凡走私的商人,必定不會只走私一種東西,而是所有貨物都走私,只是有的外番需要的較多,有的外番需要的較少。所以知曉了誰在走私綢緞,就知道了誰在走私其他對外番更要緊的貨物。”
“至於知曉誰在走私對外番更要緊的貨物的緣故,嗯,光說道理恐怕說不明白,就以對蒙古爲例吧。對蒙古人來說,茶葉是十分要緊的東西,他們常年吃牛羊肉,喝牛羊馬奶,需要茶葉去膩,而且人所需的許多營養,光吃肉喝奶可不成,還得對蒙古人來說茶葉還能夠提供肉奶提供不了的營養。也不是說蒙古人沒有茶葉就喝不下去,但對他們身體極爲不好。而且至少到現在爲止,還沒有任何其他東西能替代茶葉。這也是朝廷爲何控制對蒙古人出口茶葉的緣故。”
“假如某一日爲兄想要某一個蒙古人部族做什麼事情,這個部族自覺遠離大明,又能隨時驅趕着牛羊遷往他地,不聽從爲兄的命令,而爲兄也不可能爲了一個萬把人的部族出兵十數萬去草原上打仗———太不划算了,而且蒙古人中的君侯也知曉這麼打仗最後支撐不下去的一定是中原王朝,歷史上漢武帝征伐匈奴的結果已經說明了———這種時候,朕就可以下令將向這個部族,甚至這個部族附近部族走私茶葉的商人都統統抓起來,讓他們一時得不到茶葉,最後要麼部族首領被手下人殺死,要麼向爲兄臣服。爲兄就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至於爲何選擇綢緞爲尋找走私商人的貨物,當然是因爲綢緞出口較多,而且容易標記號。茶葉可沒法標記號。”
“這個蒙古人部族不能再找來無良的商人向他們走私茶葉麼?或者南下冒險攻打大明邊疆州縣?其他的蒙古人部族不會接濟這個部族麼?”昀芷一連甩來三個問題。
“當然能找到別的無良商人走私,但一時半會兒是找不到的;其他蒙古人接濟,這個倒可能有,但大多數部族都不會平白無故接濟旁的部族,多半是想趁機兼併,對原部族首領來說同樣不是好事,部族首領想一想還不如爲大明效勞。”
“至於南下攻打大明邊境的州縣?若是大明軍力疲軟,或者蒙古人認爲大明軍力疲軟,自然會南下攻打;可現在蒙古人都十分懼怕大明兵將,就算首領想要南下劫掠,部族的壯丁也會覺得自己戰死的可能比搶到茶葉的可能要大,就不願南下劫掠了。”
“昀芷,正因爲不能讓蒙古人認爲大明軍力疲軟,所以朕雖然對蒙古部族態度很強硬,非要逼得他們低頭纔給與一點兒施捨,但從來沒有過畢其功於一役,通過幾次大規模戰爭掃滅蒙古人的想法。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很頑強,絕對不是幾次大規模戰爭能消滅的。實際上,在工業時代到來之前,根本沒有徹底消滅遊牧民族的辦法。而一旦某次對蒙古人的戰爭失利,就會讓蒙古人現在已經跌到谷底的對大明戰爭的信心有所恢復,想要軟硬兼施對付蒙古人就不那麼容易了。”允熥又順嘴教育道。
“工業時代?皇兄,什麼是工業時代?”昀芷卻好奇的問道。
“這個,”允熥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纔一不小心說禿嚕嘴了,忙解釋道:“就是爲兄想象的,比如,如果未來火銃使用起來比弓弩還要方便得多,射程也遠遠超過弓弩,成爲所有士兵裝備的武器;將軍能夠在瞬息之間聯絡千里之外的軍隊;有一種比有軌馬車運輸量與運輸成本更多數十倍、更節省數十倍的東西來保證後勤,那蒙古人現在縱橫天下的騎兵就失去了橫行的本錢,而爲兄說的這些東西都要靠工廠來造,他們造不了,消滅遊牧民族的時候就到了。”
“將來火銃用起來比弓弩還方便,這倒是也沒準,先秦的弓弩比起現在的差太遠了,武器總是不斷改進的;但能讓將軍瞬息之間聯絡千里之外軍隊的東西,和比有軌馬車運輸量與運輸成本更多數十倍、更節省數十倍的東西,妹妹不信將來會有。皇兄也太異想天開了。”昀芷笑道。
允熥笑了笑,沒有說話。昀芷因爲對軍事略有興趣,研究過歷代軍事史,也研究過歷代武器變更,對於已經出現而且不斷進步的火銃還有概念,而電報與火車都是遠遠超過她想象的東西,她想不到也正常。允熥也不想多說什麼。
“不過皇兄的意思妹妹明白了。就是掌握對某一番國至關重要的貨物的走私渠道,一旦這個番國不聽話,就抓了走私的商人,讓這個番國得不到這種貨物,從而不戰而屈人之兵。”昀芷又道。
“不錯。四妹妹你悟性不錯。”允熥笑道。
“哪裡是妹妹悟性不錯?皇兄,你幾年前只爲宗室講過一些事情,還曾印發成書籍,其中就講過這個道理,只是當時講的不太清楚,我們又琢磨了一會兒纔想明白。”昀芷道。
“是麼?哎呀,皇兄忘了。”允熥尷尬的笑着。他幾年前曾經略有些抽風的將自己在後世的知識告訴宗室子弟,現在早就忘了當時講過什麼了。
“得將那些書籍都收回來纔好。”他又自言自語道。雖然他囑咐過一定不能給非宗室看,但非宗室之人也可能看到,還是都收回來更穩妥。而且當時他對於自己施政其實沒有一個完整的規劃,過早告訴宗室某些知識也不是好事。
他正想着,兄妹二人已經走到了乾清宮,昀芷行禮道:“皇兄,既然沒有別的事情了,妹妹就先回去了。”
“怎麼,都走到這裡了,不去聽一聽禮部尚書說的成婚禮儀的進展?”允熥打趣道。
昀芷臉紅了一下,但還是比較鎮定的說道:“原本想聽,可到了這裡又不想聽了。而且皇兄、嫂子這麼關心妹妹,豈會不將妹妹的婚禮安排的妥妥帖帖?妹妹可以多費心想一想以後如何佈置公主府。”
說道這裡,她有些雀躍。她早就想親自安排自己的住處房屋佈局了,可現在住的宮殿並不是屬於她的,她也不能擅自改建;可公主府是屬於她的,她怎麼改都不會有人說什麼。
“怎麼,就這麼想離開皇宮,遠離皇兄麼?你成婚了,宮裡就沒有與爲兄同輩的妹妹生活了,心裡感覺空了好多。”允熥故意道。
“怎麼會!皇兄你又冤枉妹妹!妹妹只是想着能隨意改建自己的房屋了。即使成婚,妹妹也會經常入宮看看皇兄的。而且皇兄你說的不對,賢琴還住在宮裡。”昀芷道。
允熥發現自己口誤,一時忘了從建業二年起就住在宮裡的賢琴;不過昀芷這話也提醒了他。“賢琴從前是跟着你住,你若是出嫁了,她住在哪裡?繼續住在原處不大合適。”
“皇兄,讓賢琴出宮住吧。賢琴妹妹今年也十五歲,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又是七叔的女兒,繼續住在宮裡不合適。爲她挑選一處地方建造郡主府,這也不妥。乾脆,皇兄,爲她安排一門親事吧。”
昀芷說道:“賢琴十五歲,按照從前也是應當成婚的年紀了。她畢竟不是父親的親女兒,皇兄將她成婚的年紀安排的太晚,可不大好。最起碼,可以先爲她選定人家,成婚可以多拖一二年,拖到十七八歲。”
“她有喜歡的人麼?”
“沒有。皇兄你這麼開明,她若是有一定敢說的,而且妹妹也問過他的侍女,也說沒有。”
“那就與昀蘊的情況類同了。這樣不錯。”允熥忽然發現自己還有一個能用作政治目的的妹妹。昀英是在朱元璋生前成婚,他安排不了;昀蘭嫁給了前侍衛現武將,也還算不錯,但對他來說沒排上政治用處;昀芷也是喜歡上了前侍衛,但張無忌總算武當派出身,也有那麼一丁點政治目的;昀蘊從自己安排的範圍內挑選了一個閤眼緣的丈夫,真正起到了政治用處。但他其實還有想要安排一樁政治婚姻的想法。他本以爲已經沒有能用來聯姻的人選了,沒想到卻還有一個。賢琴雖然不是他的親妹妹,但在宮裡住了七年多,大家都會認爲從情分上與其他郡主已經不同,接近公主,只要自己找個藉口加封她爲公主,就能用來安排政治婚姻了。
當然,如果賢琴也有喜歡的人,他當然會遵從她的想法;可她現在沒有,自己就不妨利用一下。反正自己也不是限定了人選一定要她答應,而是在一個範圍內爲她找,就和昀蘊一樣,對她也算不錯了,真的讓大徹大悟之前的朱榑安排,多半還不如自己給她的自由度大。
“你回去後與賢琴說,等你出嫁了先讓她來坤寧宮住;也讓她不必擔心,皇兄會爲她挑選好夫婿的。如果她有喜歡之人,也可以隨時與爲兄說。若是她想讓她的親兄長賢烶來安排,爲兄也可以讓賢烶回來一次。”
“妹妹知曉了。”昀芷答應一聲,轉身退下。允熥又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擡腳走進殿內。
之後一段時日,朝中都沒有什麼事情,最大的事情,就是昀芷的婚禮了。隨着春天漸漸來到,婚禮籌備也正式提上了日程。婚禮的前的種種禮儀,也開始準備起來。
昀芷不願夏天成婚,太熱;也不願意秋天成婚,覺得秋天的寓意不好,所以就選在春天,五月初。經原欽天監人員測算,最後選定了五月初三。
正式的時間選定後,一切都急速運轉起來。昀芷選的這個時間有些近,比負責操辦此時的官員預料的要緊,不得不加快進度,好不容易,纔將婚禮前的禮節在四月底完成。
很快就到了五月初三,昀芷成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