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按照我開的這個方子抓藥。”林琛給一名受傷的將士把脈後,伏案寫了一個方子遞給醫務兵,如此說道。
“林先生真是宅心仁厚。”被他診治的士兵說道:“我這回來西北打仗前後也住過三次軍醫所了,前兩次給我看病的醫生都是大概把了把脈,就用給前一個人的藥方再給我開藥,林先生是頭一位單獨爲我這小卒子開藥的人。”
“你可不是小卒子了,這次立了功,怎麼也得升一級吧。”林琛沒接他的話茬,說道。
這個士兵知道自己的話林琛怎麼接都不好,旁邊還有別人呢。也就沒有再提,說道:“我算哪門子上的人物,也沒立什麼功勞,頂多有點兒賞賜罷了。”
“有些賞賜也好。”林琛隨意同他聊了幾句,去往另一個牀旁繼續看病。
就這樣看了十幾個人,時候已經到了午時。林琛給眼前這人開過藥方後站起來,揉揉眼睛,洗了洗手走出這間帳篷,回自己的住所拿出碗筷去打飯。他今天從天剛亮就起來忙活,一直到此時都沒怎麼歇息,早飯也就吃了一個包子,現在飢腸轆轆的。‘吃完了就回牀上躺會兒。歇息歇息。幸好重病號都已經看完了,其餘的傷兵也不急。’林琛一邊拿着自己的碗筷去排隊,一邊想着。
“林琛,今天可夠早的。”他正想着,忽然聽見有人對他說話。他擡起頭來一看,就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也端着碗筷走過來排到他身後,笑着說道。
“並非是我早了,而是你晚了。黃隆,你怎麼這麼晚?”林琛說道。這位名叫黃隆的人也是一位軍醫。他們二人被安排到同一個軍醫所,因脾氣相投關係不錯。
“別提了!”黃隆說道:“今天有一個重傷之人,身份還不低是指揮僉事,給他治傷折騰了許久才完事。”
“都是爲朝廷效力,也沒甚區別。”
“怎麼沒區別?給這些當官的治傷比給一般將士費勁多了,好幾個人站在一旁看着,好像盯着囚犯似的盯着我,弄得我渾身不得勁。”黃隆抱怨道。
林琛寬慰他幾句,可黃隆直到輪着他們兩個打飯仍然不停的嘀咕着,直到找地方坐下開始吃飯才停住嘴。
“也就只有吃飯才能堵住你的嘴了。”林琛笑道。
黃隆也不以爲意,低頭吃飯。可吃了兩口就說道:“這肉一點兒也不新鮮。”
“都是昨天晚上死的馬的肉,能新鮮到哪去?沒臭就行了。不過說起來,這幾天死的人太多了,昨晚和前日晚上又都下了雨,就算屍首都埋了,營寨外面也總有一股子臭味。”林琛說道。
“該再好好查一查纔是。”黃隆也順着說道:“不是還有那麼多生石灰?在全營內再撒一遍。務必小心防範屍瘟,不能讓一個將士染上。”
“不僅是咱們的將士,被俘的西虜也一樣。俘虜營也要多撒生石灰,反思有發熱的馬上單獨安排帳篷。”
“幾個西虜,死了就死了,有什麼打緊!照我看,都傳瘟死了纔好呢。還能省些糧食。”黃隆不以爲然的說道。
“都是娘生父母養的,戰場上被打死了也就罷了,依然已經被俘,可不能這般想。”林琛說道。
“你呀,真是爛好人。”黃隆說道。林琛笑笑,沒有說話,低頭吃飯。
不一會兒他們二人吃完了飯,林琛將碗筷洗乾淨正要回帳篷睡午覺,忽然聽到有人喊他:“林琛!”
林琛回頭看去,就見到自家的指揮許德旺小跑着過來,一邊跑一邊招呼着他。
“屬下見過指揮使大人。不知指揮使有何事吩咐屬下?”等他跑過來後,林琛躬身行禮說道。
“我記得你是伊吾本地人?”許德旺問道。
“是,指揮使,屬下是本地人。”
“可有親人在此戰中下落不明?”
“有,有一個姐姐之前嫁到了一座衛城中,沒能及時趕回伊吾城;還有一個弟弟在另一座衛城爲軍醫,也不知生死。”林琛不知他問這個做什麼,回答道。
“你姐姐叫什麼名字?”
“屬下的姐姐學名林雪雁。”林琛馬上又道:“指揮使大人,問這個做什麼?可是屬下的姐姐找到了?”
看着林琛略有些欣喜的神情,許德旺嘆了口氣,說道:“找到確實是找到了,但,哎,你自己去看看吧。”
“你跟着門口穿着一身黑衣的去,就能看到你姐姐了。”
“指揮使大人,莫非,”林琛心下一沉,但還是說道:“沒關係,大不了我之後養姐姐一輩子。只要人活着就好。”
他隨即脫下身上的月白色軍醫制服,換上一身自己平日裡穿的藍灰色外衣,就去往軍醫所大門處。
那裡果然有一個穿着黑衣服的人站着等人。他見林琛走過來,問過名字就帶着他來到一處營寨。
他剛一走進去,就聽到營寨內傳來不住的哭泣聲,剛一走進去,就見到有一位女子忽然一頭撞死在了牆上,幾個衣衫襤褸的人跪在她的屍首前不住哭泣。。
他頓時害怕起來,也不忍再看,忙跟着黑衣人繼續向前走。不一會兒,黑衣人停住腳步,指着一個穿着一件極不合身的男人衣服、呆愣愣坐着的女子說道:“那人就是林雪雁。”
“姐姐,沒事,就算什麼都沒有了,也嫁不了人,大不了弟弟養姐姐一輩子。姐姐可千萬不能灰心喪氣,日子還長着呢。”見到自己的姐姐,他馬上小跑着過去,拉住自己的姐姐的手開始說起話來。
但她說了一陣,他姐姐卻始終不回話,而且彷彿沒有感覺一般,仍然呆愣愣的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林琛疑惑起來,大聲問道:“姐姐,你是怎麼了?姐姐,你是怎麼了?怎麼不回答弟弟的話?”可她還是不說話,表情也沒有變化。
“這是怎麼了?我姐姐怎麼不說話?”情急之下,林琛見到身旁有一個穿着黑衣服的人經過,忙拉住他問道。
“這是你姐姐?”之人臉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她已經傻了,對什麼都沒反應,我們剛將她解救出來的時候,其它人聽到西虜已經被打敗都又哭又笑的,只有她仍然坐在牀上一動不動。”
“這,這。”林琛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本以爲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沒想到事情比他想的還要再壞十倍!
更令他沒想到的是,下一個打擊接踵而來。一個穿着軍醫所醫生制服的人走過來問一個黑衣人:“還有誰需要救治?”
“那個。”黑衣人指着林雪雁:“她。我們剛將她救出來的時候,見到她身上有許多傷痕,情形極慘。已經由略懂些醫術的人處理過了,但還得再看一看。”
“哎!”這軍醫嘆了口氣,就向林雪雁走過來,對林琛說道:“你可是這人的家人?”
林琛有些木訥的點點頭,這軍醫接着說道:“我現在要爲她治傷,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若是你實在不願我給你家人治傷,請在這上面籤個字,並寫下所屬的衛所。若是不認識字,就告訴我所屬衛所。”
“什麼?你說什麼?剛纔你與那個人說起的渾身傷痕的人是我姐姐?”
“確實如此。”這軍醫說道。
林琛臉上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翻開林雪雁的衣服袖子,就見到了十分可怖的傷痕。
“姐姐!”他馬上抱住自己姐姐的身體,大哭起來。
“姐姐!咱們家這是遭了什麼孽啊!讓你經受這樣的事情!”
軍醫站在一旁,眼圈也有些泛紅。他已經救治過好多這次解救出來的人了,按理說不會再有什麼觸動;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林雪雁即使在這次被解救出來的人中也算得上比較慘的,不可能不動容。
但這軍醫還有自己的職責,站了一會兒見林琛始終抱頭痛哭,只能暫且放下,去救治另外一人。
過了許久,他救治完別人又返回此處,見林琛雖然眼睛還是通紅一片,但已經恢復基本平靜,輕聲問道:“這位將士,可願我爲你姐姐治傷?”
“多謝好意,但我本人就是軍中的醫生,不必你費心了。”林琛勉強說道。
“既然如此,請您在這上面籤個字,寫下自己所屬的衛所。”這軍醫遞過來一塊薄木板與一支筆。上頭配發統計名單所用的當然是紙,但幾乎所有人都在哭,紙張剛剛發到手裡就被滴滿淚水,什麼也寫不了了;還有些紙張被情緒激動的人給扯壞了。他不得不找出這塊薄木板,先讓他們將東西寫在木板上,之後自己抄寫到賬簿上。
林琛的手微微發抖,接過毛筆在木板上寫下自己的姓名與所屬衛所。
他寫完後,正要再問這軍醫幾句話,忽然聽到外面傳來聲音:“人來了!”“這幫狗孃養的畜生終於送來了!”“打死這幫畜生!”即使聲音嘈雜,但仍然能夠清楚的感覺到每句話所透出的恨意!
“這是怎麼回事?”林琛問道。
“宋將軍讓一些身體還好的人去俘虜營指認曾經虐待、侮辱或虐殺過大明百姓的西虜。被指認出來的西虜會送到這裡,交由解救出來的人與家人處置。”這軍醫說道。
“什麼!好好好!”林琛聽到這話,馬上站起來仰天大叫三聲,轉過頭對林雪雁柔聲說了一句:“姐姐,弟弟這就去爲你報仇!”隨即大步走了出去。
……
……
外面的空地上,此時已經亂成一團。聽到有西虜前來的消息,無數人從營內走出來,滿臉都是恨意的高舉着拳頭向他們包圍過來,同時大聲叱罵着:“該死的西虜!我操你祖宗!”“狗孃養的西虜,去死吧。”
將他們帶過來的大明將士見到這陣仗早就嚇住了,忙向後退去,遠離西虜。人們迅速涌上來,一邊叱罵着一邊揮舞着手裡的拳頭就衝了過來。西虜見此也害怕起來,想要逃跑或反抗。但在被帶過來之前他們已經都被捆上了雙手與大腿,這一路前來就是蹦過來的,此時即無法反抗也沒法逃跑,迅速被憤怒的人羣包圍。
擠進西虜身旁的人揪住他們的衣服,咬住他們的胳膊,一口撕下一塊肉來;有人之前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此時用盡自己最大的力氣劃在西虜身上,劃出一道口子,然後將雙手伸進去就要撕扯。有些人力氣小撕扯不動,乾脆也一口咬下去。還有人喝下西虜的血,然後吐他們一臉。
沒能湊到西虜身前的人一邊拼命向前擠,一面揮舞着拳頭向西虜的頭頂砸去。
所有被帶到這裡的西虜都在慘叫,有些人試圖倒在地上打滾,但四面八方此時都是人,他們根本動不了;有些人想要咬舌自盡,但對宋晟也早有準備,在他們的嘴裡都塞上了木塞,他們想要自盡也不吭,只能活着忍受這痛苦。
押送他們過來的小林喜二親眼看到,就在短短的一瞬,許多人已經不成人形了,面目浮腫,嘴角流血,頭髮完全扯亂,甚至被人活生生的扯去了十幾綹,如同瘌痢頭一般滿頭是禿斑;有的地方還被扯去了頭皮,鮮血淋漓。這些人的衣服也已經完全被撕扯成布條,雙臂已斷,雙手也鮮血淋漓失去了全部手指。
小林喜二雖然已經上過幾次戰場,殺過許多人,但這慘狀還是嚇了他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