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歲大的孩子獨自走在熙攘的大街上, 沒有蹦蹦跳跳也沒有歡呼雀躍,平靜得有些古怪。可是沒有關係,在這樣的城市裡, 不會有人那麼用心地去注意另一個與自己擦肩而過的人, 即使面無表情, 也不會讓任何人察覺。
商店的櫥窗裡, 精緻的人偶畫着妝擺出各種造型, 用盡全力的將這一季的新裝展示的淋漓盡致。被擦得光亮可鑑的玻璃上反射着小孩輕飄飄的倒影。冷淡空洞的黑色眼睛的影子漂浮在人偶的旁邊,看起來竟比那用色彩勾勒出來的眼珠還要更像是假的。
那雙眼睛忽然眨了眨,只轉動眼珠往後邊瞥去。過了一會兒, 又迴轉過來,直勾勾地盯着不足一米遠的人偶的臉。
那張精緻的小臉保持着面無表情, 卻莫名的開始積聚起某種陰鬱。
她伸手摸向身後的小揹包, 擡起的手臂卻忽然被撞了一下。人小又輕, 她被撞得往旁邊跌倒,後背重重的敲在了玻璃櫥窗上。
於是, 整張小臉都沉了下來。
銀色的頭髮朝天空豎起,蒼白得好像從來沒見過陽光的皮膚下邊是結實流暢的肌肉,兇狠的眼神連低頭看人都彷彿像是在挑釁,只要他稍微眯起眼做出憤怒或着威脅的樣子,被他盯着的人都會像遇到史前巨獸一樣狼狽逃走。
可是今天他遇到的人卻和以前不一樣。
看起來不過是個不到十歲的國小生, 而且還是個柔弱不堪的女孩子……類似的人以前不知道被他嚇跑了多少個, 每個都是哭着跑掉的。可是今天這個, 卻沒有哭, 甚至自己從地上站起來了, 還用那樣的眼神盯着他。
那種眼神……是在蔑視他麼?
他不悅的眯起了眼,心裡剛升起來的一絲好奇被暴躁所取代。
“喂, 小鬼,你……”
“沒有人教過你嗎,撞到人要道歉。”
這口吻理所當然得好像一加一就是等於二一樣。
他插在褲袋裡的雙手動了動,略略彎下腰來,平直地盯着她的臉。
那眼神初看只有暴戾,可仔細觀察,那棕色眼瞳深處卻只能看到一片冰涼的冷漠。如獸類一般,因爲無法解讀,而變得無比可怖。
莫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站直了身體,重複了一次剛纔的話,“道歉。”
脣角猛地朝後一拉,高大的少年冷笑着將臉再次壓低了些,用低沉沙啞的嗓音緩緩問道,“你說什麼?”
灼熱的呼吸打在臉上,莫不適地朝後退了一步,卻沒有表現出少年預期當中的慌亂神色。
“我說,讓你跟我道歉。你剛纔撞到我了。”莫看到他朝自己走了一步,再次往後退,後背卻撞上了玻璃櫥窗。
“so……”意味不明的單音節被拉得很長,銀髮少年一手撐在玻璃櫥窗上,徹底將這隻小獵物圈定在自己的狩獵範圍之內。
即使微弓着背低着頭,他還是比莫要高出一大截,他的下巴桀驁的揚着,從極度俯視的角度試圖營造出讓人戰慄的恐懼感。
可是他失敗了。
莫依然用那種讓他煩躁的眼神盯着他,面無表情的小臉上連緊張感都極度缺乏。
他冷冷地與她對視,片刻後,忽然撤了手直起了身,轉過身就走了。
剛跨出第二步,他就感覺到衣角被人扯住了。
是剛剛那個小鬼。
他低下頭,望着她依然平靜的,甚至是沉默死寂的眼神,臉上的煩躁和暴戾開始一絲絲流露出來。
忽然,他的手機響了。
——“對不起吶,阿仁,可以快點過來嗎?我實在是拿不了那麼多東西……”
嘖。他按掉手機,低頭看了那個在他接電話時就放了手的小鬼,扭頭朝原本的目的地走去。
莫歪了歪頭,跟了上去。
穿過人流,拐過街角,等待紅綠燈,隨着人流走入商業中心的大門。
他回頭,看到那個小鬼依然在離他不遠也不近的距離跟着,冷冷的轉過頭去。
一家百貨的門口,年輕的女人溫柔地笑着朝少年揮手,在她旁邊是滿滿兩個購物車的大袋小袋。
“阿仁,今天要麻煩你啦。”
亞久津仁冷着臉,卻一句話沒說就開始拎東西。蔬菜、麪粉、發酵粉……彩色的,這是生日蠟燭?亞久津仁手上一頓,然後將東西扔進袋子裡。
“無聊。”
他的聲音很低,一直注意着他的優紀卻仍然注意到了。她一邊收拾着東西一邊笑着說道,“生日是很重要的日子呢,阿仁準備好了麼?”
亞久津仁頭也不擡,不耐煩的問,“什麼?”
“請朋友過來過生日啊,雖然每年都跟你說,可是你一次都沒有請朋友來過呢。今晚媽媽一定會做很多糕點甜品,一定會很好吃的!”
優紀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亞久津仁,神態裡有着幾分小心翼翼。
她清楚自己的兒子在學校裡面一定不會有很多朋友,她一直知道他在外邊經常打架,並且爲了讓自己不擔心,還認真學了一段時間的空手道……可是,她作爲一名母親,卻是怎麼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兒子總是形影孤獨,連一個朋友也沒有的。
亞久津仁側過頭,加快了速度將東西塞進袋子裡。一邊卻又用不耐煩的,甚至有幾分兇悍的語氣說道。
“不要命令我!”
優紀依然微笑着,可眼神裡卻多了幾分黯然。
朋友?嘖,那種東西……在心底不屑的嗤笑,面無表情的亞久津仁一手拎起幾大袋,穩穩的走出大門。
由於付不起昂貴的租金,母子二人居住的地方是在東京郊區一套小公寓裡。位置偏僻,環境不好,治安也很差。剛剛搬過來的時候,樣貌出衆的亞久津優紀經常受到住處周圍的流氓地痞的騷擾,一度猶豫要不要搬走。還好後來這種事少了很多,這幾年幾乎沒碰到過了。
二層的小平樓簡單的用不高的牆圍起,每間公寓的門捱得很近,走廊上晾着衣服被單之類的東西,有些門口甚至還堆着成堆的啤酒瓶。亞久津仁對這些東西早已司空見慣,他稍微將袋子擡起了一些,踏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
走在前邊的亞久津優紀從包裡翻出鑰匙,擡起頭,卻忽然愣住了。
“快點走,老太婆!”亞久津仁粗聲粗氣的喊道。
“阿仁……阿仁,那是……”
優紀驚訝地連話都說不完整。亞久津仁不耐煩的越過她看去,卻險些把眼睛給瞪出來。
“你好,優紀阿姨,我叫莫,是仁的朋友,初次見面,請多指教!”莫燦爛的笑着,順帶有模有樣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