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的風光很好,卻不是一個適合遊山玩水的地方。
這裡不但有你想象不到的毒蟲猛獸,還有中原少見的一些奇俠怪盜,常人稍不留神,就連自己怎麼死的也不會知道。
幸好,熊倜的命賤,命賤的人,蛇蟲鼠蟻都懶得理他,何況,是什麼江湖高手呢?
熊倜現在是一個刺客,一個名聲在外、卻沒幾個人認識的刺客,所以,他現在也算知道,刺客和俠客,有哪裡不同。
刺客是無法理解俠客的,就像俠客把刺客看做,“亡命徒”一樣,刺客將俠客視作“瘋子”。
前者會說,“你爲了錢,誰都肯殺嗎?簡直就和禽獸一般!”
而後者會說,“你不爲了錢,就要來殺我,真是不可理喻!”
其實,俠客講的是“義”,而刺客將的是“信”,對的,刺客並不講“利”,就像商人再怎麼想賺錢,也不能忘記“誠信”一樣,“信”纔是刺客的立身根本。
說好“一百兩”,少一文錢不行,多一文錢也不行。目標給你“五百兩”,求你放過他,還是不行。目標明明沒死,還回去拿錢,更加是不行。
要麼完成任務,要麼不接生意,目標死與自己死之間,是單選題。刺客不是賞金獵人那種浪跡天涯的浪子,也不是某某某那樣闖蕩江湖的遊俠。
他們或許冷血,或許變態,或許不值得頌揚,但他們都是說好了就要做到的漢子,沒有一句空話,就像熊倜的劍一樣,沒有一記虛招。
這一回,熊倜只殺了十三個人,不包括目標,思棉昂。一定不是思棉昂的武功高到足以抵抗熊倜的劍,也肯定不是思棉昂的智慧足以設計熊倜,只不過是他正巧不在山寨裡,而是留了一大堆白銀翡翠,任君拿,隨便取。
熊倜是一個刺客,刺客不拿被刺之人的錢,這是江湖規矩,所以,他不會拿,何況,拿了也沒法帶出去。
這座山寨,有近千戶人家,防守嚴密,戒備森嚴,是方圓幾十裡之內,堪稱鐵壁的存在。可是,熊倜進來了,從正門一直走到議事堂,靠近者死。
現在,熊倜倒提着劍,往山寨外走,沒有人敢攔他,也沒人攔得住他,因爲,他進來的時候,這些土人中的勇士,已經見過他是怎麼用劍的了。
沒人願意,看熊倜用兩次劍。
熊倜走在深山裡,往山外的小城走去,他的步伐很輕鬆,就像刺殺成功了一樣,可事實上,他失敗了。
沒有哪個刺客,可以像他那樣失敗得這麼輕鬆,不是因爲,他殺人太容易了,而是因爲,他壓根沒把這當回事。
找到思棉昂,再殺了思棉昂,熊倜現在心裡就是這麼盤算的,雖然,他沒問出來,這個舉起叛旗的土司,大晚上不待在自己的寨子裡,會去哪裡呢?
熊倜走進城的時候,天已大亮,他已一夜未睡,有些乏了,便趕緊找了家客棧,睡起覺來了。
熊倜真的是一個十分大膽的刺客,剛在人家的地盤上,行刺失敗,竟然會找這麼一家顯眼的客棧,還安心的睡着了。
麥得發在心裡就是如此評價熊倜的,不過,他和他的人馬並沒有馬上動手。天知道,熊倜到底是真睡着了,還是失眠閉着眼呢?
麥得發握着刀的手,都開始有些滑膩了,房裡也傳出了呼嚕聲。他知道,該動手了,可就在他率衆殺進去的時候,有一柄劍,迎接了他們。
熊倜的確睡着了,可他對於殺氣的感知,卻永遠不會睡着。所以,麥得發看到了他畢生難忘的一幕,一個閉着眼的人,用手中的劍,精準的刺穿了所有人的喉嚨,然後,收了劍,躺下繼續睡。
熊倜睡醒的時候,外面天剛黑,他起身打了個哈欠,肚子就咕嚕嚕的響起來了,他問道:“你們晚飯吃了嗎?”
“這真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鎮靜得出奇。”
“怎麼看,都和他很像。”
房裡並不見有那七具屍體,而是坐着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五十開外的年紀。男的中等身材,相貌兇戾,臉上還有三道刀疤,其中一道,沒入頭髮中。那女的身材還沒走樣,一頭秀髮依舊烏黑,雖然臉上皺紋已經不淺,但隱約能看得出來,她年輕時,必定是氣質上佳的俏麗美人。
熊倜並不認識這兩個人,即使,他們是大名鼎鼎的殺手夫婦,旋風刀李默和燕子劍薛靜萍。熊倜更不知道,這兩人,就是“暗河”六大頂尖殺手,一姐雙刀三煞中的其中兩煞。
李默和薛靜萍也是現在才知道,組織裡近來風頭最勁的年輕殺手,竟是這樣一個毛頭小子。
熊倜聽這兩人並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就起身穿好衣服,準備往門外走去。
李默叫住他道:“你去哪?”
熊倜說道:“肚子餓了,當然是去吃飯。”
李默和薛靜萍相視一笑,薛靜萍無奈道:“真是個孩子,竟能如此天真無知。牛號的眼光也真毒辣。”
薛靜萍一提牛號的名頭,熊倜就明白了,原來這兩位也是“暗河”的殺手,只是太過“正常”了,竟真像是一對尋常的“江湖夫妻”那樣,沒有半點殺手的陰氣。
熊倜本來對這兩個人一點好奇心都沒有,他既不關心這兩人是什麼身份來歷,也不關心房裡的屍體哪去了,可他很快就知道,原來這兩位是牛號請來磨礪自己的。
雖然,雙煞只是看了場戲而已。
李默說道:“小子,你真的一點都不像個刺客。”
熊倜問道:“那像什麼呢?”
李默說道:“殺手,一個橫衝直撞,以爲誰都能殺得了的殺手。”
薛靜萍還補充道:“我們刺客,只殺目標,來無影去無蹤,功成不留名。可是,你也知道,你被人叫做什麼,‘空手人屠’這樣的諢名,真不是一個刺客該有的。”
熊倜說道:“我只完成任務,誰擋我面前誰死,這是我自己的規矩。”他並沒有反駁,可他顯然也沒有把這些話聽進去。
李默說道:“一個合格的刺客,除了刺殺的那一瞬間,都該隱藏在黑暗裡。就算你的劍法再高,你也只是在拿命和天賭罷了,就像我那個朋友年輕時一樣。”
熊倜的語氣,終於有了些遲緩,他說道:“你的,朋友?”
刺客很少有朋友,畢竟,幹這行的人,手上的血腥味太重,不只是因此仇人多,更是因爲,見過太多在生死麪前的背叛。可假如說,刺客有朋友的話,那就是指,就算死在那個人手上,也心甘情願的交情。
薛靜萍又補充道:“是的,我們的朋友。他的劍,可能比你還快,還要致命。”
熊倜不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所以,他絕不會想要和這個比他出劍還快的人,比上一比,何況,他也不是笨蛋。“暗河”裡,還有人,比自己師傅逍遙子的劍,還要快嗎?
熊倜不說話,不是他不想說,而是想起師傅的時候,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李默教訓道:“劍再快,若不是一個合格的刺客,就會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薛靜萍說道:“有時候,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手上。”
李默又說道:“你不是一個合格的刺客,因爲,你連目標的作息與習慣,都沒有摸清,就敢出劍。”
薛靜萍接着說道:“你已經是一個刺客了,一個殺人不眨眼,又冷靜沉着,讓人害怕的刺客。不過,刺客,不是你以爲的殺人而已。”
熊倜終於開口了,他問道:“你們爲什麼要教我這些?”
李默說道:“即使牛號不請我們來,我也要教會你做一個合格的刺客。”
薛靜萍補充道:“假如你不能做一個合格的頂尖刺客,‘暗河’又怎麼會讓我們隱退?所以,你必須要當一個足以頂替雙煞的刺客。”
當了刺客,還有退路嗎?是不是,“暗河”就真的像他們說的這麼簡單呢?
熊倜考慮的卻是另一件事,他問道:“你們坐在這裡和我說說,就把我教會了嗎?”
李默搖搖頭,說道:“你是個聰明人,只不過是沒人把答案給你看罷了。你以後還會有更多的目標,更多的事,你自己會做到的。”
薛靜萍也說道:“不等經歷過一番,我們說什麼,都只是空話。到了某個時候,你自然會明白的。”
熊倜不想再辯駁什麼,或者問什麼,二十三歲的他,從不關心這種東西。他更想知道,他們口中的朋友,到底如何,可卻始終問不出口。
熊倜還是準備要推門出去,因爲他真的餓了,即使吃不慣菌、蟲、米粉一類的東西,他還是要吃飯的。何況,他不挑剔食物。
李默在他開門前,說道:“思棉昂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可他還是喜歡摘野花。所以,每個月的月底,他都會去山北面的一個獵戶人家,幽會他的情人。他行蹤詭秘,連自己老婆小妾都被瞞住了,當然那些侍衛也不知道他人在哪。不過,他到底沒有能逃過我的旋風刀。”
薛靜萍還沒開口,熊倜就說道:“也就是說,我不用去找那隻縮頭烏龜了?”他說話的語氣十分無所謂,好像那一萬兩賞銀被人搶了,也壓根不算事一樣。
李默和薛靜萍對視了一眼,他們知道,熊倜不是一個普通的刺客,一個爲了錢而殺人的刺客,又或者,熊倜的城府真的很深,深得他們也看不透。
薛靜萍還是說道:“讓你白跑一趟,真是抱歉了。”
熊倜說道:“不算白來。我也算知道,有誰的劍,可以比我還快了。”說完,他就推門出去,下樓找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