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大院幾乎佔去了秣陵鎮的四分之一,又有路人指點,並不難找。朱漆的大門,一十三級臺階,幾個青衣小帽的家奴,與一般的豪門大戶並沒有什麼區別。阿富早已上前,遞過名貼。名貼上寫着餘杭郡鹽官縣長山村裡正劉子秋。
這是魏徵的主意。里正雖然算不上官吏,但好歹在官府有了登記,就算翻了臉,謝家人下手時也要掂量掂量。
秣陵是個大鎮,兩千多戶人家,五個鄉正、二十多個里正,全是謝家人在擔任,這張名貼還不被門口的家奴放在眼裡。不過,阿富在名貼下面還塞了一錠碎銀子。
這個時代,等級森嚴。就算宰相家的奴婢,地位也高不過普通百姓,遞名貼塞紅包的風氣遠未流行。那名家奴捏着銀子,臉上神色變幻,有興奮,有擔憂,有緊張,還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醒悟過來,趕緊轉身入內通報。
片刻功夫,從門內出來一個俊俏後生,眉目清秀,五官精緻,宛如畫中之人。如果不是看到微微隆起的喉結,劉子秋幾乎要以爲是個女人。這後生實在太美,已經不能用俊逸清秀來形容,就連漂亮女人看了,恐怕都要心生嫉妒。
那後生來到近前,施禮道:“劉兄來的真是不巧,家祖、家父都到鄉下去了,不知何日方返。如果劉兄沒有什麼急事,不妨先在府中住下。”
謝蘊四旬上下,風度翩翩,年輕時也應當是個美男子。劉子秋卻沒想到他的兒子竟然生得這麼漂亮,忍不住便多看了幾眼。這個舉動甚爲無禮,那後生的眉頭隨之蹙了起來。
到底是世家公子,有着常人難及的涵養功夫。那後生的臉色轉瞬便恢復了正常,乾咳兩聲說道:“劉兄……”
“無妨,無妨。”劉子秋醒悟過來,趕緊遞上一份禮單,笑道,“窮鄉僻壤,一點山貨,不成敬意。”
再怎麼說,謝老爺子和謝蘊都屬於長輩,劉子秋總不能空手登門。但是謝家作爲江南望族,什麼樣的好東西沒有見過,普通的金銀綢緞肯定不看在他們眼裡。既然如此,劉子秋也不願多費腦筋,索性只備了些土產。冬筍山菇是村民從山上採挖的,野味海鮮也都是村民自己抓的,幾乎沒花錢。
謝公子接過禮單,只象徵性地瞄了一眼,便隨手交給身後的家奴,領着劉子秋進了謝家大院。
接風宴上的菜餚很豐盛,主家卻只有謝公子一人相陪。因爲蕭家與謝家已經脫離接觸很久,不要說蕭大鵬了,就連蕭昕在世的時候,對謝家的情況瞭解得也很少,劉子秋更是一無所知,正好借這個機會旁敲側擊一番。
可是謝公子雖然年未弱冠,待人接物已是頗有風範,說放也是滴水漏。最後劉子秋只收集到一些零散的信息。這位謝公子是謝蘊的長子,叫做謝志文,還有一個弟弟叫謝志武。兄弟二人書都讀得不錯,武藝卻毫不沾邊。謝家家主是謝翁山,他兄弟三人,共同執掌着謝家的各項產業。現在,謝翁山已經有意讓謝蘊接班,大事小情基本上都是謝蘊在處理。
謝志文年未弱冠,不能飲酒。劉子秋擔心誤事,也只禮節性地喝了一小杯。這場接風宴便顯得有些沉悶,早早就結束了。
謝家大院房舍衆多,劉子秋被安排在一處獨院,分作前後兩進。謝家另外又派了兩名家奴聽用,和阿福他們一起住在前院,卻讓劉子秋獨自住在後院,以示尊卑有別。
謝志文只送到二門便拱手告辭。劉子秋正在奇怪,便見從後院迎出兩位美貌少女。
這兩位少女雖有十分美貌,卻比不上謝志。當然,前提是把謝志文看作女人。但這兩位少女也有獨特之處,她們是一對孿生姐妹,眉目身高都是一模一樣,甚至連一笑一顰,舉手投足都十分相像,站在一起,劉子秋根本分不出什麼差別。這年頭雙胞胎並不常見,長得如此漂亮的更是極少。
見到劉子秋,兩位少女連忙躬身行禮道:“奴婢凝露(凝霜)遵家主之命前來侍奉公子。”
姐妹二人連說話的聲音也一模一樣,劉子秋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不過,劉子秋知道了她們二人是謝家的婢女,也就沒太在意,點了點頭,徑直走了進去。
卻見屋內另有兩名婢女提着水桶,看見劉子秋進來,彎了彎腰便退了出去。屋內熱氣騰騰,卻是一隻大浴桶,又有兩名婢女在浴桶周圍拉起一圈幔帳。
劉子秋這才知道,後院裡並非只有那對姐妹兩名婢女。謝家不愧是江南第一望族,連客人的住處都是好大的手筆。劉子秋在感慨之餘卻沒想到,謝家是將他當作貴客來招待的,普通的客人哪有這樣的待遇。
姐妹二人也跟着劉子秋進了屋子。其中一人,也不知道是姐姐還是妹妹,忽然走向屋子一隅。那裡着一張瑤琴,她緩緩跪坐在琴前,玉指輕撫,一陣清脆悠揚的琴音傳來。
劉子秋不禁搖頭,富家子弟就是會享受,連洗個澡都要安排美女在旁邊奏樂。
卻聽另一位少女輕聲說道:“請公子轉身,奴婢替公子寬衣,伺候公子沐浴。”
劉子秋慌忙擺手,說道:“不必了,某自己便可。”
那少女聞言跪倒在地,俯首道:“若是公子不答應,家主知道了,一定會打死奴婢的。”
來這裡半年,劉子秋對這個社會已經有所瞭解。知道奴婢沒有任何人身權利,就像主人的一件物品,即使被打死,主人也不會有任何罪責。
劉子秋雖然有些不適應,但面對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也就不再堅持,任由那名少女紅着臉幫他除去衣衫。
誰知,劉子秋剛剛在浴桶裡坐下,那少女竟然也解開了衣帶,香肩輕抖,淺綠色的外衣緩緩落到地上,只剩下一件薄如蟬翼的紅色紗衣,曼妙的身姿玲瓏畢現。
這是要男女共浴的節奏?劉子秋大吃一驚,剛想出言喝止,卻見那少女沒有繼續脫下去,輕輕拿起浴桶邊的一條白色汗巾,幫他擦起背來。那少女一雙小手柔若無骨,間雜着捶、捏、搓一連串的動作,讓劉子秋感到遍體舒泰,顯然是經過專業訓練。只是這少女未經人事,接觸到劉子秋身體的時候,難免有些緊張。
靡靡的琴音,繚繞的香霧,再加上少女輕柔的撫摸,如此香豔的沐浴,令劉子秋恍若夢中,身體不知不覺便起了反應。忽聽“啪”的一聲,絃斷琴止,那撫琴的少女已經匍匐在地,語帶惶恐:“奴婢技藝不精,擾了公子,求公子饒命!”
姐妹連心,幫劉子秋擦背的少女也跪了下來。
劉子秋卻猛然驚覺。他自幼練功,定力頗佳,又不是初哥,剛纔竟然差點把持不住。劉子秋暗自動功,驅除雜念,感覺這浴湯有些問題,不由沉聲說道:“某不怪你,你們先退下去,待某好好靜一靜。”
姐妹二人剛退出去,劉子秋便站了起來,趕緊擦乾身子,穿好衣服,再運內息,確信這浴湯裡並未下毒,只是加了某種促進血脈流動的香料,這才放下心來。
回到裡屋,卻見那對姐妹並排躺在榻上,而屋裡只有一張矮榻。劉子秋聽說過大戶人家有讓丫鬟暖牀的做法,不由搖了搖頭,說道:“這沒你們的事了,先出去吧。”
姐妹二人卻異口同聲地說道:“奴婢奉家主之命,爲公子侍寢。”
原來謝家還真準備全陪的節目。劉子秋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大聲喝斥道:“出去!”
劉子秋並非正人君子,有美投懷這樣的大好事本沒有拒絕的道理。但這對姐妹看上去比高秀兒還要年幼一些,他下不去手。更重要的是,他來謝家身負使命,自然要格外小心。
也許是他的聲音嚴厲了些,姐妹倆嚇得花容失色,從榻上驚坐起來,眼淚刷刷流個不住,抽泣道:“公子若是趕婢子們出去,婢子們必死無疑,還求公子憐惜則個。”
這些大戶人家的規矩,劉子秋還真摸不清楚,又見她二人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一條薄被掩在胸前,估計未着寸縷,只得皺眉道:“那你們先睡下吧。”
說完,劉子秋便盤膝打坐,坐在几案前一動不動。姐妹二人止住哭聲,趕緊鑽入被中,一時不敢睡去,偷偷拿眼睛去瞄劉子秋。直到後半夜,這姐妹倆大約睏倦了,竟爾發出輕輕的鼾聲。劉子秋方才搖頭苦笑,伏在几案上對付了一宿。
清晨,劉子秋躡手躡腳出了房門。這院裡別的婢女都是些幹雜活的,服侍劉子秋吃喝拉撒卻是那對姐妹的事情,她們並不來打擾劉子秋,而那對姐妹仍然高臥未起,卻讓劉子秋清靜了不少。
剛剛來到前院,阿福他們三個已經迎了過來。他們擔心主人的安危,卻也早早起來。謝家並沒有限制他們的自由,劉子秋主僕三人便出了謝家大院,來到鎮上。
秣陵鎮的繁華程度甚至超過了鹽官縣城,雖是清晨,街市上已是頗爲熱鬧,攤販林立,叫賣聲此起彼伏。劉子秋他們出來的早,正待找個攤子吃些早飯,忽聽馬蹄聲聲,南街的盡頭,一支馬隊奔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