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曼卻不耐煩起來:“行了,我等不了他們回來。這樣,你派幾個人去通知他們,讓他們撤回王庭,其他人現在就跟我走!”
這時,一個少年策馬走了過來,大聲說道:“可汗,我父親被漢人無故扣押,實乃奇恥大辱。我願率本部族衆爲前驅,誓斬那漢人首領!”
那少年只得十二三歲,臉上稚氣未脫,卻帶着幾分堅毅,正是射匱的長子闕度。
達曼哈哈大笑道:“射匱得子如此,夫復何憾!好!便命你爲前部先鋒,直取三彌山!”
統葉護見勸不住達曼,只得長嘆一聲,也點起本部人馬,緊隨其後而行。
……
這一次回師北返,衆軍都是歸心似箭,戰馬奔馳如飛,至傍晚時分,便來到了一處山谷。這片山嶺因爲臨近圖倫磧沙漠,因此叫做沙山。這處山谷地勢險要,早年西域都護府曾在此處設一關卡,此谷因而得名鐵關谷。
闕度年紀雖幼,行事卻十分謹慎。隊伍來到谷口,他忽然勒住了馬,喝道:“都停下,派幾個人進去看看!”
旁邊一名大漢笑道:“幾日前,咱們剛剛通過這裡,並未見什麼異常,少族長何須如此小心。”
這名大漢叫做薩那,正是昨天奉命追擊拔悉密的那個人。在射匱部落中,薩那地位尊貴,得知射匱被大漢皇帝扣押以後,他幾次攛掇部落中的長老,提議要重立首領。後來在達曼的干預之下,才由十二歲的闕度暫時代理首領一職。闕度年幼,在部落裡自然沒有什麼威望,許多人漸漸靠攏到了薩那身邊,薩那也越發的趾高氣揚。當然,也有一部分忠於射匱的人仍然跟在闕度周圍,這讓薩那有所忌憚,纔不敢太過放肆,但他卻不介意抓住任何一次機會打擊闕度在部落中的威信。
闕度卻臉色平靜,淡淡地說道:“父親不在,我就要對所有族人的生命負責,豈能不小心翼翼!”
這番話說得周圍的那些貴族連連點頭,薩那一時無話可回,只得羞慚滿面地退到一邊。這時,一隻大雕從鐵關谷方向掠了過來,在他們頭頂盤旋了兩圈,繼續向南飛去。草原上的漢子以射鵰爲榮,可是現在面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卻沒有人提起這個興趣,眼睜睜地看着大雕漸漸遠去。
很快,十多名騎兵通過了鐵關谷,又奔馳回來,大聲說道:“回少族長,前方並無異常!”
薩那哈哈笑道:“我早說了沒有危險,你卻不信。娃娃終歸只是個娃娃,行軍打仗,還嫩了點!”
闕度居然還不生氣,回頭笑道:“薩那叔叔教訓的是,我記下了。時間不早了,快走吧!”
薩那好像一拳打在羊毛上,絲毫使不上勁,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年不由多了幾分戒備。另外幾名族中長老卻暗暗點頭,雖然射匱被漢人扣押了,但他生了一個好兒子。能夠在這等危急關頭做到寵辱不驚,平心靜氣,部落有闕度這樣的少年英雄在,何愁他日不能興旺?天空中一陣鳴叫,那隻南去的大雕又飛了回來。薩那心中惱怒,把滿腔怒火都出在了那隻大雕身上,張弓便是一箭射去。卻不料那隻大雕猛地向長空一竄,竟消失地天際,他這一箭便落了空。看到周圍隱含嗤笑的目光,薩那黑着臉,猛地一夾馬肚,輕叱道:“走!”
作爲先頭部隊,射匱部落的一萬三千名騎兵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順利通過了鐵關谷。闕度一面繼續朝着三彌山方向進軍,一面派人把消息傳給了後面的達曼和統葉護。達曼哈哈大笑道:“有勇有謀,射匱果然生了個好兒子啊!兄弟們,加快速度,衝過谷去,奪回我們的女人和牛羊!”
衆軍發一聲喊,一股腦兒扎進了鐵關谷。鐵關谷旁邊的山頂上,那隻大雕佇立在一塊巨大的山石上,冷冷地看着山谷中如螻蟻般的人羣,忽然發出一聲長唳。隨着這聲長唳,大雕腳下的巨石突然鬆動了,然後便順着山坡骨碌碌地滾了下去,驚天的巨響在山谷中迴盪,氣勢十分悍人。在那隻大雕的身後,閃現出十多個人影,舉起手中大大小小的石塊朝山谷中砸了下去,“撲喇喇”的聲音在山谷四面八方響起。
達曼擡頭一看,不禁嚇得魂飛魄散,連聲大喊道:“快撤!有埋伏!”
然而,此時再想撤出山谷已經再無可能。在他們的入口處,數千名漢軍排成整齊的隊伍,擋住了他們的退路。這些漢軍都是步兵,手中持着黑黝黝的勁弩,弩中的鐵矢閃着點點寒芒。隨着一聲令下,鐵矢像雨點一樣射向谷中,強勁的力道瞬間便從前面的突厥騎兵身體上穿透過去,將後面的突厥騎兵同樣射成了篩子。
統葉護卻有些見識,大喊道:“弩弓不能連續射擊,大家不要怕,趕緊衝過去,殺光他們!”
反應過來的突厥騎兵紛紛勒馬衝向來時的谷口。其實,他們拼命往回衝也沒有辦法,因爲前途的山谷中不時有巨石掉下,許多人被砸得血肉模糊,這是一場不對稱的戰鬥,別人可以砸到他們,而他們的弓箭卻夠不着對方,只有退出山谷,或許纔有一條活路。
然而,讓這些突厥騎兵失望的是,守在谷口的漢軍弩兵根本不給他們衝過去的時間,鐵矢一波接着一波地射來,穿透了一具又一具身體,鮮血流淌地山谷中,染紅了大片草木。漢軍採取的是三段式的射擊方法,第一隊射擊,第二隊準備,第三隊裝填鐵矢,周而復始,根本沒有一點間隙。
衝不出谷口的突厥騎兵終於出現了慌亂,一些人像沒頭蒼蠅樣在山谷中四處亂竄,一些人丟棄了戰馬,在山坡上尋找可以躲避巨石的藏身之處。達曼拼命喝止,士兵們卻哪裡肯聽。一塊石頭從天而降,正好砸在達曼的肩上,達曼一聲慘叫,撲倒在地。一羣亂馬從他身上踐踏而過,將聞名一時的西突厥可汗竟然踏作一灘爛泥。
統葉護還不知道達曼已經死了,仍在指揮着士兵拼命衝向山谷的入口。一波波的士兵倒下,谷口堆滿了屍體。統葉護不相信漢軍能有多少鐵矢,他咬了咬牙,親自帶着一隊士兵衝了過去。他能夠成爲部落首領,武藝自然沒有話說,一口彎刀舞動如風,將射過來的鐵矢紛紛斬落。但是百密必有一疏,忽然一支鐵矢穿透了刀風,正中他的左臂,直接穿透而出。一陣鑽心的劇痛讓統葉護的動作緩了緩,更多的鐵矢剎那間便穿透了他的身體。統葉護大瞪着雙眼,終於滿臉不甘地栽倒在地。
這是一場無法抵抗的殺戮,整個殺戮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山谷中才漸漸安靜下來。達曼、統葉護以及依附於他們的那十幾個小部落,共三萬七千人,被弩弓射死的有七千多人,被石塊砸死的有八千多人,而自相踐踏而死的多達一萬八千人。最終,只有棄了戰馬,躲在山坡上的三千人得以倖存,成了漢軍的俘虜。這三千人目睹了山谷中的慘狀,眼睛裡看到的東西都是紅通通一片,早就嚇破了膽,再也生不出半點反抗之心。
……
最先通過山谷的闕度一行並不知道後面發生的事情,他急於趕回三彌山,要找漢人報仇。不多時,有斥候來報:“少族長,前面便是輪臺!”
輪臺是一個巨大的草場,是一塊優良的放牧之地。即使現在被大雪覆蓋,馬蹄踏下去,仍然可以感覺到豐美的牧草就在下面。闕度不覺勒住了馬,大聲說道:“真是個好地方!等我奪回王庭,立下頭功,一定要讓可汗把這裡賞賜給我!”
忽然,前方響起了一陣淒厲的號角,一隊騎兵衝着他們疾馳而來。這隊騎兵人數在三千左右,他們沒有使用弓箭,而是揮舞着雪亮的馬刀。闕度冷笑道:“就憑這點人馬也想和我們硬拼,簡直就是找死!薩那,你率領本部人馬打頭陣,消滅他們!”
薩那這才明白,闕度看上去人畜無害,其實也是個心狠手辣之輩。薩那屢次衝撞闕度,他好像滿不在乎,一點也不生氣,但到了這樣關鍵時刻,他卻把薩那派在前面,充當炮灰。薩那的本部人馬也不過三千人左右,雖然也有一些長老受到他的拉攏,但在這種時候,卻不會有人出來跟他並肩作戰。薩那雖然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闕度是少族長的身份,他卻不敢不遵從他的命令,只好咬了咬牙,率領本部人馬衝了上去,兩支騎兵狠狠在撞在一起。
不過,讓薩那意外的是,漢軍騎兵並不和他纏鬥,只是將他的隊伍撕開一條口子便呼嘯着向闕度的大軍撲了過去。同一部落中往往也會分出許多股勢力,不同勢力之間也有明爭暗鬥,只不過這種爭鬥要比部落之間的爭鬥要淡得多。但無論哪種爭鬥,作爲當事一方,最重要的就是保存實力,自己的實力受損嚴重,也就失去了和他人爭鬥的資本。漢軍的這個舉動讓薩那喜出望外,這是保存實力的大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