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行請假來南京接妹妹送兄長的方孟韋聽到消息,也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呢喃道:“他們,認識嗎?怎麼看上的?”怎麼就結婚了。
男女雙方認識是肯定認識,貴翼位高權重但重視親情,孟熒在南京居住時他來看過好幾趟,湘意時不時過來,自然也見過他。
但兩人說到底也就是點頭之交而已,怎麼還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這發展誰想得到啊?更令人驚奇地是,一個是他們的表哥,一個是孟熒的小戰友兼閨蜜。一個是國民政府的軍工署高官中將,一個是看着打內戰就煩的地主大小姐。更何況一個年近不惑,一個尚在雙十年華。
千言萬語一句話,怎麼看怎麼不搭!結婚什麼的更是突如其來。
八卦是人類共同的基因,兄妹三個一時間都把別的事往後挪了一挪,孟韋暫時忘了自己大鬧五人調查小組的壯舉,孟齊也暫時把搬運家產的瑣碎事放後,關注起前因後果來。但是貴翼是什麼人,還能被這羣小鬼頭套出一二三四五來,沒幾句話就統統打發了。於是只好孟熒去閨蜜哪裡詢問,得到的就是湘意一句,“我被催婚這麼些年了,他被催婚十好幾年了,大家看着合適,都覺得對方還行,差不多就這麼過唄。”
姑娘你這是要出嫁還是要出家啊?心也太大了。
再往老人家那裡一問,兄妹三人的姨媽姨夫,貴家老爺太太那真是——高興地無以復加。如果說湘意算是這個時代大齡剩女,那麼貴翼擱哪兒都算是“齊天大聖”了!
抗戰之前他說心痛於妹妹貴婉的死要等等,等着等着日本鬼子來了,貴軍門身先士卒戰功赫赫,但天天把爹孃嚇得要死,好不容易抗戰勝利,總算可以成家立業過日子了吧,人家這回連理由都不找了,就是不結婚!
別誤會,貴翼他很孝順,幫他爹找私生子的事情都可以幹。也篤愛手足,爲人正派,是典型的有爲中年。可唯獨這件事,他不聽不聽就是不聽。
這父子之間也是要講實力對比的,貴老爺氣的狠了可以給貴翼來一下子,但對着手握重兵的兒子,他想裝病把人騙回來結婚那是妄念。
而且老兩口都是有學識教養的人,也幹不出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逼婚潑婦行徑。眼看着今生抱孫無望,唯一的兒子也要孤獨終老了,兩人一擡頭就絕望嘆氣。忽然有一天聽兒子說:爹孃,我看上一位姑娘,帶回家來請二位過目,如果你們同意的話我就娶她了。
真是天兒藍了花兒開了陽光格外明媚了,別說一看湘意品貌端正大族出身,現在只要是個女的,哪怕農民工人家的,他們就願意接受她當兒媳婦。
所以當貴翼提出婚期趕緊最好在上海辦時,他們沒有任何意見,因爲老胳膊老腿走不大動了置辦婚禮事宜有些力不從心,孟齊孟韋當場被抓差。
心裡再怎麼吐槽,也是表兄的人生大事,兄弟倆沒什麼意見,和貴翼的絕世好副官林景軒一起,累死累活地忙了幾天,等到黃道吉日新娘子穿着舊式大紅喜服進門時,他們的黑瘦與貴翼的精神穩重形成慘烈對比。
就在貴家別墅轟轟烈烈的婚禮辦得熱鬧時,各方賓客雲集,孟韋兄弟倆在門口迎客眼睛都快花了,卻忽然收到一份包裝精美但沒有署名的禮物,孟韋沒有多想,畢竟表哥的朋友雖然不算五湖四海,但是肯定也有不方便出面的,只是轉交給了他。
誰知道貴翼一看裡面的畫冊,臉色大變,不顧身上的禮服大步流星跑了出來,在大門口外環視一週,沒有看到他想見到的人,怔忪之間,還是林景軒追了出來,千言萬語也只化作了一句話,“軍門,新娘子快到了,不要耽誤了正事。”
知道他們好好的,爲你高興,不就好了。
亂世之中,相見太難。有的時候,甚至不如不見。
貴翼長舒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領口,恢復了神色,道:“走吧,回去。”
孟熒身體不好那是人盡皆知,她又結過婚了當不了女賓相,不過湘潭胡家現在全身孤兒寡母,她這個新郎的嫡親表妹現在只好充當一下女方賓客。陪一些要員太太應酬,問題是1948年了,國民黨高官女眷還有什麼可以巴結的,除了譚忠恕的太太需要感謝兩句話,別人也就那樣。她不過略做了一會就藉口身體不適,去後屋歇息了。
南京城寸土寸金,就是貴家之富貴也不過是個三進的中式宅院,孟熒空自稱了好幾年“鄭太太”,實際上還是個無比純潔的,想想新房裡的事就自動往遠裡去了。不過貴家規矩森嚴,但凡有客在的屋子,都有男女下人服侍,以防不測。
這裡的陳媽是孟熒母族那邊的老人,跟着貴姨媽嫁來,因爲腿腳不便沒去前邊服侍,很是遺憾,看着孟熒瘦弱又心疼的掉眼淚,孟熒無奈至極,說:“陳媽媽,你好歹也是看着表哥長大的,這大喜的日子,不想去看一眼他意氣風發的樣子嗎?”
“怎麼不想,可是老太太讓我陪着表小姐的,我又怕這個樣子給少爺丟人。”陳媽到底嘟囔了這麼一句。
“你悄悄地去,誰能看見?再說了你又什麼丟人的,在座的都是逃過難的?這是我親姨家,自己待一會有什麼?”
陳媽到底有幾分私心,猶豫一下,朝門外招呼了一聲,“老周,我去去就來。你在門外好好守着,小姐不叫人,不許唐突。”
回答她的是翁翁地男聲:“是,我懂規矩。”
就是這一句話,讓孟熒如遭電擊,陳媽走前說了什麼她根本沒聽到,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站起來走到門外,看到一個穿着警察制服的駝背男子緩緩轉過身來,臉上有一道火燒造成的大疤,一雙眼睛卻有些不受控制地溼潤。
彷彿萬古之外的嘆息,又如泰山壓頂的力道驟減,孟熒低聲啜泣一會兒,用幾乎聽不到地聲音說:“鄭……耀……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