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宗主的故事(二)
夜晚黑沉沉的,竟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
這是一個離城鎮不遠的村莊,在村落邊上有一戶人家,這家的院子破破爛爛的,房子還漏了個洞,半夜裡吹得人透心涼。
一個男孩子趴在這戶人家的窗戶外,聽見裡面的切切私語。
男人粗聲粗氣的說,“城裡面留芳館的夏管事答應了,給咱們十兩銀子呢。”
女人驚喜的叫道,“十兩銀子!這小子真值錢!”
男人哈哈大笑,“可不是,娘子,你能生出這麼值錢的兒子,可是我的功勞吧。”
女人故作嬌嗔的啐了一聲,“要不是咱們親眼看見那小子生下來的,可真看不出他是咱們的兒子。”
再之後就是些曖昧的聲音了。
那男孩兒貓着身子從窗戶底下離開了院子,趁着夜色跑出了這個村子。
男孩兒跑的很慌張,呼哧呼哧的喘着氣,一直跑到溪水邊。他把破了兩個洞的鞋脫了扔在岸邊,撲通一聲跳下了水,努力的向上遊游去。
——上游那邊是深山老林,輕易沒人敢去的,他準備在那裡躲一躲。
他今年才九歲,懂得的不多,但是他知道決不能讓爹孃賣到留芳館去,那是倌兒倌。
他不懂什麼是倌兒,但他能看懂村裡人提起那裡時的鄙視。
天矇矇亮的時候,他已經光着腳走在森林裡。
山風吹得他很冷,森林裡時不時傳來兩聲說不上是什麼動物的嚎叫,男孩兒很害怕,努力的壓低身體,在樹下穿行。
忽地,他眼睛一亮,前面那顆大樹下有個樹洞!
他迅速的跑過去,縮手縮腳的藏了進去。他提心吊膽的跑了一路,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個男子立在山巔,衣袂飄飄,特別的好看。
那男子眉心有一道火焰圖案,髮色暗紅,他正向自己望過來,看起來特別親切。
倏地劇痛傳來,男孩子驟然醒轉,低頭看去,只見手上兩個牙印正咕咕流血,一條色彩斑斕的蛇從他腳邊遊開。
男孩子駭然大叫,那蛇倏地一鑽就不見了,同時一道肉眼不可見的黑氣從血中逸出。
男孩子低頭瞪着手上傷口,喃喃道,“沒事的,沒事的,血是紅的,沒有毒。周舍,沒事的。”
周舍把手背放在嘴邊,輕輕的舔掉血跡。同時,大滴大滴的眼淚流了下來,他哽咽着把身體縮的更小。
周舍剛懂點事的時候,懷疑過他是不是爹孃的親兒子。他爹就是個五大三粗的村漢,他娘長得也說不上好看。可村裡每一個見過周舍的人都說,周舍長得像是畫上的金童。
而今剛聽牆角證實了他是爹孃的親兒子,可他們卻要賣了他,怪不得娘常常捏着他的臉瞧!
不一會兒,周舍抹乾了眼淚,從樹洞裡鑽出來。家是不能回了,他得自己想法子填飽肚子。
周舍找了塊石頭拿在手裡,試探着在森林裡找東西吃,可惜沒看見一個活物。
他也不懂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餓狠了就什麼都敢吃。樹下的蘑菇、山裡的木耳都進了他的肚子。
周舍這樣的吃法,看呆了一干山裡的小妖。
一顆大松樹化出一張人面來,問自己身上盤着的小蛇妖,“三娘子,這小子剛纔吃的是毒蘑菇吧?”
小蛇妖甩了一下尾巴,“毒蘑菇算什麼,我的毒不更厲害。你看我前幾天咬了他一口,他不還活的好好的。”
“你咬他幹什麼?”
“我好好的呆在家裡,半夜三更的他闖進來,不咬他咬誰啊。”小蛇妖憋氣道,“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東西,身上的氣息好嚇人。”
周舍在這片森林裡轉了一個半月,遇上了幾個進山打獵的獵戶,就跟着他們離開了。
周舍卻不知道,他遇到這幾個自稱是獵戶的,其實正職乾的是沒本錢的勾當,打家劫舍謀財害命不在話下。
周舍長得實在是太好,這幾位哪能放過,乾脆一合計,半夜裡就把周舍綁了賣給了鄭州城外的一個富商做書童,得了五十兩的賣身錢走了。
富商從不讀書,說是買來做書童,其中頗有些齷齪的地方。
富商家裡還養着幾個模樣俊俏的童子,富商把周舍也放過去與這幾個童子一起學琴棋書畫吹拉彈唱。
只有在靜夜無人的時候,周舍纔敢把自己的害怕表現出來。每一天晚上,他睡在錦緞綾羅中,卻只覺得這裡比冰天雪地還要寒冷。
周舍又做夢了,他在夢裡再次看見那個男子。男子衣袂飄動,向他走來。
周舍一動也不敢動,他着迷的看着男子的面容,“哥哥,你真好看,你是仙人麼?”
男子眯眼笑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是我召喚你來的。”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你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麼辦?”
男子淡淡道,“以惡制惡,以殺止殺。”
“以惡制惡,以殺止殺。”周舍輕聲的重複着,“可是我殺不了他們,他們很厲害。”
男子一笑,“不,你才厲害。你的身體百毒不侵百病不沾,你比大多數人都厲害。”
男子向前逼近一步,“你的身體裡充滿着天魔的魔氣,足矣讓世間一切瘟疫毒素不敢靠近。”
“魔迷惑人心,陰險狡詐。”男子的手落在周舍臉上,“天魔更是其中之最!魔不該活在這個世上!你也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周舍受驚嚇的連着退了兩步,大聲叫道,“你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還要我死?”
男子蹙眉,“除魔務盡,只要是魔,就該死!”
“啊——”周舍一聲驚叫,從夢中驚醒。
周舍大口大口的喘氣,他驚慌不定的左顧右盼,見油燈依舊明亮,室內仍然無人,才長舒了口氣。
周舍看不見濃重的魔氣自他身上騰起,化成一個虛幻的影子,那影子正是他夢中的男子。
男子看了他一眼,輕飄飄的走了出去,他在宅院的陰影處停下,長袖一揮,半空中現出一道暗色光幕。
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人立在光幕的另一邊,“你來了,你看起來過的很不錯。”
男子脣角向上微微一挑,“你看起來過的似乎不大好。沒想到,我還是人,你卻已經成了妖。你現在叫什麼名字?”
“陶醉。”陶醉道,“你眼前這片竹林,就是我葬身之處。竹精憐我,將我化爲竹妖。你而今的名字呢?”
“你將前世忘卻大半,所以能自稱陶醉,而我此時此刻依舊只是金光。”
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立在光幕兩側,對望許久,陶醉說道,“我們因何而生?爲何而生?”
“爲除魔務盡,爲玄心正宗。輪迴轉世後,魔氣已消失許多。”金光淡淡道,“我今日暫用天魔之氣才能溝通兩界,但要除盡魔氣就再不能動用魔氣。今日見過,再會時就是我今生死去,那時你我同歸來處,去履行我們的使命。”
陶醉點頭,“我雖然不甚明白你說的話,但我還記得這是我必須做的事。我的責任與使命,在另一個世界。”
金光微笑,“你現在可以只做陶醉。”
金光衣袖一振,光幕倏地消失。他的表情快速的變化了一下,由魔氣幻化而出的影子緩緩變淡,逐漸迴歸到周舍體內。
另一個世界中,陶醉的手慢慢的扣在竹枝上,低頭沉思好半晌,喃喃道,“不對,他不是完整的金光,他應該是金光被魔氣影響後的執念殘魄。”
腳邊有東西蹭來蹭去,陶醉低頭一看,便笑了,“花姑子?你又過來玩兒?還不能變成人形麼?”
小獐子花姑子豎起耳朵,用清脆的聲音連聲叫道,“陶哥哥,陶哥哥。”
陶醉低頭,撓了撓小獐子的下巴。他用輕鬆的心情想到,我而今可以只做陶醉。
四年之後,周舍漸漸長成,富商已經準備拿他去換好處了。
шшш ттκan c o 周舍在半夜裡笑吟吟的毒死了富商,而後砸碎了廚房的油缸,放了一把火。他在後巷看着大火騰空燒起,他摸了摸偷出來的銀票,笑的分外開心。
“以惡制惡,以殺止殺。這句話說得對,卻也不太對!分明是殺人放火金腰帶!損人利己騎馬騾!”
周舍不知道也看不到,他的身周都是暗沉的魔氣。周舍弄死了富商,又得了錢財,就此搖身一變成了錦繡堆兒裡養出的小公子。
他人既聰明又膽大,還怪會裝模作樣,任是三教九流都搭得上話,沒幾個月就在鄭州城了打開了場面,坑蒙拐騙無不敢做。
金光殘魂雖知道周舍被魔氣所害,變得狡詐虛僞狠毒無情,可依舊是雷霆暴怒。
他施展了入夢大法硬生生的把周舍拽進來,可他本就是殘魂,留下的只有受過魔氣影響後的執念,驅除不掉周舍與生俱來的魔氣。
這使得周舍又變成了當面裝君子,背後真歹人的虛僞模樣。
金光殘魂被氣的雲山霧罩,魔氣升騰,必將爲害。今日轉世周舍結因果,他朝金光便需自己去還!
卻也虧得金光殘魂的不安分,周舍纔不敢幹對良家子出手,只敢拿着家財置下產業擺起了仙人跳。
光陰冉冉,轉瞬十年。
周舍終於提到了鐵板,騙人反被騙,被青樓行首趙盼兒連同秀才安秀實一起告上了公堂,判了斬立決。
菜市口上一刀斬下,周舍頭顱落地,魔氣騰空消散。
周舍的三魂七魄飄飄蕩蕩站在半空中,看見眼前一道淡金色光芒。他下意識走進去,被一個長相一模一樣的人拉住了手。
陶醉笑道,“屬於陶醉的事情都已做完,我們該走了。”
金色的符紋在半空中流動,周舍臉上渾噩之色漸漸消失,他只覺得靈臺從未這般清明,“不錯,我們該走了。”
陶醉與周舍攜手向前走去,不多時,竟匯成一個淡藍色的影子。
淡金色的火焰流動,將淡藍色的影子裹在其間。
一道光芒從天而降,落入玄心正宗大殿,直衝金光宗主眉心。
“本座爲玄心正宗開山祖師,現攜手玄心正宗歷代宗主,以我等玄心正宗歷代功德護你魂魄輪迴迴歸。莫負我等期望,光大玄心正宗。”
淡金色的光芒在金光身周流動,半晌歸於寂靜。
在雲牀上盤膝打坐的金光宗主緩緩睜眼,沉聲道,“諸位祖師在上,弟子金光必定不負期望,以除魔衛道、光大玄心正宗爲己任。各爲祖師在天有靈,還請監督弟子。”
“宗主!”殿門外傳來焦急的呼喊聲。
金光沉聲吩咐,“進來吧。”
玄心四將魚貫而入,“玄心四將參見宗主。”
金光忽地覺得有點不對,他輪迴轉世再回歸,時間應該已經過去了很久,並且在他選擇入輪迴之前,玄心四將已經背叛他了。
——不止如此,他而今竟然在玄心大殿中,要知道他已經離開玄心正宗很久了。
——所以,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金光微微蹙眉,青龍行禮之後,說道,“宗主,我們已經查到了諸葛青天的藏身之處!”
金光嘴角微微一動,忍不住四下望了一圈,這裡確實是玄心正宗的大殿。金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又有些喜不自勝。
於是,他像以前一樣,緩緩的說道,“玄心四將,帶上諸葛青天的妻兒,與本座同去見一見這個泄露機密的叛徒!”